朝凤引 第91章 昆吾

“调兵昆吾山？”雨歆正拈着针将绣未绣的手微微一颤，扬眉看向芷兰，“这消息……有几分可靠？”

芷兰垂着眉眼侍立在侧，一壁轻声回话，一壁恍若无事地执了小银剪子剪落烛花：“话是从静仁殿传出来的，说是那日皇上动了好大的脾气，朝臣们退出来时，私下也有只言片语的议论。是不是定论不说，但的的确确是从御前出来的。”

雨歆就着那烛火又绣了一针，端详片刻，到底还是搁到了一边。她描画纤长的眉微微蹙起，若有所思：“昆吾山中本有数支驻军，若调兵离开，那想必是为了支援边防？”

脑海中仿佛有灵光一闪而过，旋即又陷入又一重的迟疑，“罢了，若真如此，这样的军事机密，又怎么会这般轻易决定、随意外传？”

然而调兵的消息却一天天在宫里蔓延开去。隔天顾若璇来闲坐时，也带来了同样的讯息与疑惑。她的父兄皆是朝中武官，多少有些从娘家来的消息：“大约是真的要调兵了吧，家父最近确实受命离京，前往西北了。”她低垂的睫毛在莹白面颊上投落深深阴影，沉沉叹息，“那旧铭的慕容氏，当真是狼子野心！”

那晚雨歆一个人在妆台前坐了很久。屋里熄了灯，一点清清冷冷的月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帷里漏进来，落在案上那张半旧的地图上。一枚黑棋压在左上角，那是雁门关；一枚白子落在右半侧，那是京城。

她又从棋盒中慢慢地拈起一枚黑子。黑玉冰凉的质地硌在她纤白如玉的指尖，沉吟片刻，终于“啪”地落在了地图上。

昆吾山。

地势险峻，万难逾越，因此守卫疏松的天险昆吾山。

她想起方才蕊衣求见她时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渴望：“娘娘，上天佑我，更待何时？”

真的，到了这一天吗？

此刻决定就在她的手中。雨歆拾起妆台上用来蘸胭脂的笔，在地图上缓缓比划出一条并不存在的连线。“嗒”，一滴蘸得太满的胭脂猝然从鼻尖掉落，在微微泛黄的地图上绽出一瓣奇诡的艳色。

《列国志》记载，大梁元礼九年，左相萧炎成，兵部尚书顾伯钧密谏旧铭叛乱。上纳之，诱慕容氏叛军于西北昆吾山，暗伏剿之，史称昆吾首捷。

当慕容瑜带着两万亲兵，意气风发，纵马扬鞭，进入密报中所谓防卫有缺的昆吾山时，才发现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座马鞍形的荒凉山谷，和四面山峰上投石击落的大梁雄兵。

昆吾山地处大梁西北边境，但因地势崎岖险阻，百年来荒无人烟，常年只有数队驻军，算不上什么“兵家必争之地”。然而此刻山峰上的梁军数量远远多于平日里的“数队”，山势的奇险与荒芜，亦成就了一道天然的城墙，将慕容氏的两万精兵围于铁桶之中。

无数的箭矢夹杂着落石在漫天的喊杀声中倾落，身边甲胄与箭尖金属的交接声如蝗雨一片，不断有人从马上翻身跌落。慕容瑜右臂上已中了一枚流矢，他随手拔出，掷落在地，面色阴郁如暴雨将至的云，低声喝道：“先退到山谷里！”

到傍晚时分梁军的攻势似乎缓了一些。天色一寸寸暗下去，只能看见谷顶的天空，最后一缕血色氤氲的流霞。所有人的身形都陷入了最低沉的黑夜，连着低而急促的连绵的喘息。忽而轰地一声炸响，紧接着数个大火球在尖啸中飞速坠落，梁军竟然在入夜后启用了红夷大炮！

火药接二连三地在山谷里炸开花，照得谷地亮如白昼，遍地皆是尘土血肉。慕容瑜恨极，勒马回头之际，一颗火球堪堪在他身侧炸开……

珍贵人连夜赶到朝颜宫的时候雨歆正要歇下，芷兰才替她换了水蓝色的寝衣，如瀑长发松松散落。只听见蕊衣的叩门声次第急促，一进门便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平静从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无力跪倒在雨歆膝下，一张清水脸上泪痕交错：“娘娘！不好了，瑜主子出事了……”

蕊衣听说的不过是宫里私下流传的捷报，而慕容瑜和他那两万轻骑的生死，终究是无从得知——如今这样的忧患关头，自然没有人给她们送信来了。蕊衣见到雨歆后多少冷静了一些，芷兰搀扶着她起身，她的双唇哆嗦着，一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茶盏，喃喃哭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是都说昆吾山调兵了吗？怎么就中伏了……”

她忽抬眼，一双炯炯明眸里的凄惶惊惧渐次尖锐刺人，“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是不是？是皇上，是皇上他在骗咱们？”

蕊衣一双手紧紧握着茶盏，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那青葱十指嵌到杯壁里去似的，浑然不觉滚烫的热茶泼溅在手背：“是……是皇上他已经起了疑心？这全都怪我们，我们不该如此轻信，给他传那等来路不明的消息，白白害了公子！”她的一排贝齿咬得咯咯作响，哽咽道：“娘娘，难道、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兵败身死吗？”

雨歆握住她的手，从彼此掌心的凉和烫里传递着彼此相似的心绪。她告诉蕊衣，也是告诉自己：“不会的，总会……有办法。”

兵不厌诈。

明天会有一位老朋友上线，猜猜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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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昆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