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除夕便是正月,大大小小的节庆礼仪如同流离宝光的滚珠,这个冬天一晃便过去了。疏疏几场春雨,宫墙下的一排杨柳便半吐了新芽,浅浅的数点鹅黄嫩绿里犹浸着清晨的薄雾,有细微不可见的初生的绒毛,在潮湿而清寒的淡薄日光里缓缓舒展。
傍新柳,倚静池,这一日的迎春宴,便在问清池沿岸次第而开。春寒未散的煦风仿佛也染上了些春光的轻暖,徐徐穿过芙蓉榭几间敞阔的水厅。大梁地处中原,素有迎春之习,因此今日席上多设七草粥、春饼、春盘、扁食一类,佐以椒柏酒,一如宫外风俗。
七草粥取水芹、荠菜、鼠曲草、繁缕、宝盖草、芜菁、萝卜七种春生野菜煮粥,御膳房所用的七草又只取叶片顶端最为娇嫩的一星,故而熬出的粥青白分明,入口柔软,极是清爽鲜美。更有文妃顾若璇亲做了一道翡翠春饼,择新鲜叶菜取汁和面,饼皮薄如蝉翼,生翠欲滴,裹入白豆芽、红萝卜、青莴笋等五色脆丝,一盘晶莹剔透,由衣裙轻涟如水的年轻宫女姗姗送上。
若璇亲自递至明昭案前,笑意温莹间自有情意流转,柔声道:“皇上前日微恙方愈,臣妾这一味翡翠春饼不经煎烤,清素爽口,正合适皇上。也有以翠色迎春的好意头,恭贺您否极泰来,新春长在。”
明昭颔首,轻拍了两下顾若璇的手背,道:“文妃有心了。”他扶筷疏疏尝了两口,便转脸看向陪侍在侧的蕊衣,笑道:“你也来尝尝,文妃这道春饼别出心裁,可不是御膳房能做出来的。”
新封了珍贵人的蕊衣依旧是云鬓花颜,一双飞扬眼眸顾盼含情、笑意隐约。她依言尝过,笑吟吟地对着明昭道:“皇上真是偏心嫔妾。”
珍贵人的婉顺与不驯调和得恰到好处,明昭不由得满意大笑。坐在更远处的才人晴云克制不住地扯了一把手里的丝绢,而顾若璇亦渐有些尴尬失落,连带着皇后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雨歆举杯浅酌,泯下唇角一缕浅浅的笑意。珍贵人言行轻纵的确是引人侧目,可若不是她这独一无二,难以捉摸,又如何能得到明昭的怜惜和宠眷?看那空秉着一张如花面孔的晴云,早已无声无息地被抛之脑后。雨歆微垂的长睫下如笼着初春的烟云雾霭,笑意悠微望向蕊衣,道:“皇上宠爱珍贵人。”
她在咬字上颇有侧重,轻飘飘一句,明昭旋即懂得,由着蕊衣替他斟满了碧玉酒杯,慵然笑道:“朕宠爱蕊衣,也宠爱你们。你们坐在这里的哪一个人朕不怜惜?”他斜目睨向雨歆,也不知是不是半开玩笑,“盈霜平日在朕的书房知书达理,应答机敏,不输寒窗苦读的大学士,今天偶尔小气一回却也可爱。”
座中妃嫔不由得掩绢哄然,雨歆面上亦仿佛有浅浅晕红,倒像是晨妆时碾得极细的胭脂。紧接着却是皇后看了她一眼,道:“慧妃得皇上爱重出入御书房,可要牢记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
她的面上仍是含笑,语气也算寻常,可这句话语意颇重,倒仿佛有疑心之意了。雨歆稍作思虑,正要起身,却被明昭挥手止住。明昭的反应漫不经心:“朕自有分寸,婉容大可放心。”
雨歆步入静仁殿时已换了一身葡萄紫的雅绣罗衫,青葱十指上新点的蔻丹是莹莹欲坠的一点微红,行云流水般地提起青釉莲花壶倾下茶去。她才要安静地退到一隅,明昭突然重重地把手中的折子摔在了御案上,大怒道:“慕容瑜,竖子!”
“皇上息怒!”雨歆忙跪下告罪。御书房殿门紧闭,片刻间只有明昭震怒后渐渐平复的喘息和她极力咽下去的惊呼的尾音。她的双膝隔着一层薄衫压在松软微刺的暹罗地毯上,隐秘的兴奋与战栗剧烈掀起后重又尽力压制下去。她终于抬眸,极力温柔而寻常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皇上,息怒。”
明昭连连冷笑:“起兵?还打着‘光复大铭’的旗子?朕当年一念仁慈,竟养出了这样的狼子野心!”他低头看见雨歆仍跪在一侧,挥手道:“下去吧,今天不必再过来了。”
雨歆含着一丝谨慎的茫然,慢慢退出去。一直到双手扣好雕龙双扉,方才背过身去,长长出了一口气。
慕容瑜,大铭皇室的唯一遗孤,以“光复大铭”为号,起兵。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是战栗,惶恐还是快意,她闭一闭眼,死死咬住了自己几欲格格打战的牙关。抬头是晴空如洗下延绵的宫阙,一缕晴光落在琉璃瓦上,安静得仿佛只有她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
而在千里之外的燕北,数万铁骑破地有声,千百军旗风沙猎猎,几乎已经近在耳畔。
安静不了多久了。
安静不了多久了
兵戎相交,沙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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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