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67章 芦花（2）

小舟已经漂到了虚凌水上的韫玥馆旁边。明辰把缆绳系在韫玥馆直入水下的廊柱上，那船便随风左右轻晃，悠然自在。雨歆倚着船篷斜坐，只安静地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微笑不语。似乎注意到她温柔的目光，明辰回头笑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随即掀帘进了船舱，不多时便如变戏法般取出一个五彩刻丝的小锦盒来，打开只见雪白丝绒上卧着一只碧色沉沉的玉镯，就是最简单最普通的模样，没有装饰和花纹，但因为用的原料极好，反而愈发突出了那玉质的清润温沉。雨歆不由得眼中微亮，道：“就是要这样简简单单的，才最好看。”

“来。”明辰帮她把镯子笼在腕上，对着明月一比，果真是皓腕凝霜，玉镯沉翠。他亦觉得很满意：“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金银珠宝，只对玉情有独钟。思来想去，便请人打了一只碧玉手镯给你，再加上这一夜芦花，满湖月色作为贺礼，你瞧瞧够不够？”

玉镯的质地很温润，微凉的，笼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她看得出那是产自北疆的碧玉，名贵难得不说，因为产在极高的雪山上，往往需要匠人冒险采摘。明辰曾去过一趟西北，想必便是那时准备好这上等碧玉的。雨歆板着脸嗔他：“不够！”随即展颜一笑，俯在他耳边悄声道：“今年够了，还要明年的。明年够了，还要后年的。”

她吐气如兰，暖暖地落在他颈间。然而那语气渐次软弱下去，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贪婪的，恳求的，一直重复着：“所以不够，永远都不够……”

他并不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许是太开心，又许是觉得不真实，但他亦是高兴的。明辰伸手紧紧揽过她纤瘦的肩，郑重答道：“你放心。”

两人一起仰起脸去看月亮。墨蓝色的天空上嵌着那一轮皎白的圆月，不时有浮云悠悠掠过，四周淡淡的光晕，愈衬托那月如一颗珠光温润柔和的夜明珠。天宇通彻而高远，似乎有几点星星在闪烁，然而笼在那如霜如雪、如烟如纱的月色里，却也看不分明了。

小船在水上随波轻晃，雨歆渐渐有些恍惚。她想起年少时的大铭皇宫中的一轮满月，因为靠近西北而显得格外近人；朝颜宫檐角的月夜夜成玦，照不亮她掩藏在暗夜中的清婉笑意；与哥哥一路逃命千里奔波，彼此依靠着站在北风呼啸的夜色里……她甚至想到哥哥那双黑曜石般敏锐的眼，像草原上的鹰隼，一旦盯住了什么就决不会失手……雨歆忽地有些没由来的害怕，许是因为夜凉如水，她微微打了个寒噤，抬手拭去了眼角被风吹干的泪痕。

明辰依旧安安静静地揽着她。风凉如玉，而他一双眼梢轻扬的眼睛此刻微微闭着，便如笼着那满湖月色。他的唇角微勾，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出神，总归是在做着一个好梦。雨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在他身上，转头望向那畔疏星朗月、芦花似雪，仿佛她自己亦在梦中。

韫玥馆的门侧隐着素月纤长苗条的绿裙身影。她悄悄地蹲下身去，两行清泪姗姗流过她极力掩饰抽噎的脸庞……

第二天清晨消息传来时雨歆还抱着锦被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明辰急匆匆地披了衣服出去。他回来时的脸色有些难看，雨歆便问他：“出什么事了？”

“地震。”明辰沉声道，“昨晚南边地震了，我只怕要即刻入朝去看一看。”

地震的地方在云滇一带。因为是中元节，百姓大多早早回家，门窗紧闭，并不在外逗留。因此地震开始时房屋成排倒塌，来不及逃出来，死伤格外之多。昔日山灵水秀之地，此时山崩地裂，土砾成丘，河水枯竭，连绵几十里。负责灾情的官员连夜就聚集起来处理，而等消息送到芦园时，其实已经晚了许多了。

雨歆听完还是恍惚了一下，低低叹道：“你看吧，中元节还是不好……”

明辰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拧，道：“别多想了。我赶紧去一趟宫里，你等着我。”

地震是大事，川原拆裂，郊墟迁移，山鸣谷响，水涌砂溢，当地的城垣庙宇、官衙民庐，几乎倒塌了一大半；赈灾也是大事，钱粮从京城发放下去，层层克扣，道道拦截，中饱私囊，等真正到了当地，也几乎只剩下了一半。这样的重任，明昭自然不放心随便交给朝臣，而是选择了素日不爱掌权的景王殿下。明辰奉命率武将十人，精兵数百，粮食千石，即刻便要启程赶赴云滇。

车队是要从宫城出发的，因此雨歆并不敢送得太远，只能两人一骑陪他到半路。明辰扶了她一把，她便从马背上轻盈地一跃而下，而他依旧在马上，一手牵住缰绳，一手眷眷地舍不得放开她。雨歆倒是主动地松开手，扬脸冲他盈盈一笑：“去吧，不用担心我。”

一轮红日已经升到了半空中，天色原本是青的，此刻正一寸一寸地明亮起来。明辰看了看天色，亦知道没有多少时间再多说，于是也尽力扬起唇角笑了笑：“那你到时候，来城门接我回来？”

他笑起来真是很好看，两眼微微一弯，眼皮上那道漂亮的弧度便延得很长。只是这一刻他的笑意笑不到眼睛里，眸光仍是灰蒙蒙的。雨歆点头道：“好，歆儿一定等着你回来。”

明辰低声呼喝那马，挥挥手绝尘而去。而雨歆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好久，发觉脸上的笑都有些酸了，而眼角已经隐隐有泪。

一缕轻细而悠长的香烟从焚着百合香的鎏金鹅首香鼎里缓缓逸出来，鹅嘴中吐出乳白色的细烟，散成九曲的柔缕，渐渐地洇开去。雨歆倚坐在窗下看书，只觉得日长人倦，白晃晃的日影落在书页上，愈发感到头晕，连那小楷的细字都要看不清了。她放下书揉了揉眼睛，百合香甜润的香味浸润在屋中，那香烟依然缓缓的，淡淡地向上散开去，散开去，散得看不到一点影子。刚想唤挽月进来帮她拢拢发鬓，人已经困倦到了极处，支持不住伏倒在桌上……

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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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芦花（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