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52章 佳偶

明珺公主下嫁阮清泽的婚事定在正月里。宫廷的巫祝经过反复卜算呈上三个吉日，明昭朱笔一圈，定下了正月二十八。

阮氏一族的荣耀在这一日几乎到了极致，府内张灯结彩,宾客来往如流水。阮羿在朝为御史大夫，一向沉着脸严肃寡言，此刻亦含了几分笑意，连连道“皇恩浩荡”。明辰择了一身江水海牙淡赭色长袍，雨歆亦换上了新织就的香色百蝶纹夹衣，双双乘马车而至。

因着他身份尊贵，阮清泽亲自上前迎接，红袍锦带，面如冠玉，正是官家新郎的装扮。他正欲与明辰寒暄几句，忽见雨歆身形娉婷地从朱轮华盖马车上轻盈走落，不由得怔住，目光痴痴转向她清丽柔婉的笑颜，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煞白。

明辰的目光微有探寻之意。雨歆报以无奈的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主动伸手去牵他的衣袖。

阮羿正好从里面迎出来，见阮清泽脸色有些不好，不由得笑斥他：“清泽，怎么对景王殿下这般无礼！”说完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笑道：“小儿今日大喜，只怕是高兴糊涂了。如果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殿下和夫人见谅。”明辰亦很客气地退开一步，道：“大人说的是哪里话，我与清泽一向交好，您不必拘礼。”

御史大人常年在官场忙于政务，哪会识得昔日府中一个小小侍婢。他只道雨歆是景王随行的侍妾，一使眼色，便有家仆上来，殷勤将二人迎入席中。

正厅中的奏乐庄严而热烈，宾客或是端庄入座，或是小声谈笑。明辰领着雨歆一路过来，少不得应酬寒暄几句。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漫地喜庆的红色和各人面庞上或真或假的笑容，明辰有些疲惫地敲了敲肩头，随手执壶为自己斟了半盏酒。他看一眼雨歆，唇角挑起一缕笑意，道：“阮清泽？”

他问得太玩味，雨歆一下子便觉得脸上烧起来，嗔道：“你别说了！”

明辰一笑，一仰头将那杯酒喝下去，道：“想不到我的歆儿还如此对得上清泽的眼缘！我倒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了！”

雨歆抿一抿唇，轻轻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究是我对不住他。想不到这么久了，他还是放不下——如今娶了明珺公主为妻，只希望他能忘了我吧！”

“不会。”明辰的反应很果断，他手里慢慢转着那只空酒杯，眉间有微垂的忧色，继续道：“不会的。清泽与我相识得早，他的性子我很了解。皇兄这一桩指点鸳鸯谱的婚事，也不知幸还是不幸。不过——”他忽地握住了雨歆微凉的手望向她，眼眸中笑意温煦，如能醉人，“我庆幸，你现在能在我身边。”

明珺公主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正沿路而来。明昭命礼部置办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十里红妆，铺陈出一路的天家富贵、锦绣繁华。吉时已到，有内监的声音恭迎着这位素日循规蹈矩、深居绣阁的公主与新晋的驸马，座中臣子皆起身依礼参拜。

阮清泽扶着一位盛妆华服的新嫁娘步入花厅。明珺公主凤冠霞帔，一身绯红艳丽的凤穿牡丹如意喜服，凤尾千羽皆是金线串珠刺绣。不同于寻常贵家新娘的是，她胸前挂一串珠光璀璨的朝珠，颗颗圆润，历历可数，隐隐有宝光流转，无声地昭示着长公主极尊贵的身份。透过玫瑰红的遮面喜纱，隐约可见脸庞优美的轮廓。那一种端庄气度，究竟是一位怎样的金枝玉叶方才担当得起？

锣鼓喧天的奏乐如约响起。赞礼生高昂的唱喏里，阮清泽和他的新婚妻子，在红毡上双双下拜。阮清泽的动作神情恍惚都是一派从容自然，他的指尖似乎有些颤抖，但明珺公主的步履略有迟疑时，他已经隔着锦衣轻轻扶住她的手腕。

阮清泽端着一只高脚什锦珐琅杯，一桌桌地来回应酬。他斟得极满，喝得又多，那淡淡的微笑仿佛是长在脸上一样，一杯接着一杯。珍藏几十年的女儿红空了一坛又一坛，到最后宾客散得七七八八，阮清泽步履摇晃，面颊晕红，连着眼圈也充斥着酒醉的血色。花厅里已经一片空落落，他再次走到明辰席上，拎起桌上那把乌银洋錾自斟壶，往杯中满满地斟酒，直到溢出的酒流淌到了袖口，才“啪”地放下酒壶，微眯着眼看向他：“殿下，我们再满饮此杯。”

明辰举杯一饮而尽，随即扶住阮清泽摇晃不稳的身子，劝道：“你喝多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早点进去休息吧，公主还在等着你。”

“她等……便等着吧，”阮清泽喃喃自语，忽勉强笑了笑，晕红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他道：“雨歆，你也来贺我的新婚之喜吗？”

“雨歆恭贺您娶得金枝玉叶，也恭贺阮氏如日中天，从此必定更上一层楼。”雨歆笑盈盈地端起酒杯，神情一派恍若无事。

她的话里隐约有暗示的意思。阮清泽颓然一笑，眼光却渐渐柔软下来，那样深沉的无可奈何，与数年前一般无二：“罢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雨歆，你我之间的缘分，可能早就尽了。”他伸手拍拍明辰的肩头，终于笑了笑，道：“你为什么总怕我会阻拦你？你觉得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阮清泽挥挥手，转身离去。雨歆的目光一直笼在微垂的睫毛下，此刻终于抬眼望向他因为喝多了酒而踉踉跄跄的背影。从今往后，各自安好，昔年她跌落尘埃时的照顾与怜惜，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所以阮清泽，你这又是何苦呢？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却感受到明辰的手，带着熟悉的温度，轻轻覆上她的肩。

酒宴散后，阮羿恭请景王与其他几位重臣贵胄去正厅用茶，想必是有要事商议。明辰一时脱不开身，雨歆便独自在后园中闲步。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是她昔日衣角拂过，只是不知如今碧漪阁荒芜多年，有没有新的主人？

雨歆不知不觉走到溪边，溪水碧绿，水花四溅。好像还是多年前她刚到阮府的时候，十二三岁的小萦秋拉着她来玩水，谁也不肯让谁地泼了对方一身，最后被阮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她蹲下身，正要伸手去探那飞溅的水花儿，却见溪边柳树下坐着一个红色裙裳的女子，正躲在这里伤心垂泪。背影极熟悉，茜草红的长裙上披着秋香色的琵琶襟坎肩，倒像是府里的哪位侍妾。

雨歆心中一惊，脱口叫道：“绮霞！”

许久不见！第一卷第一章的绮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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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