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47章 追光

第二日清晨，芦园。

太阳还没出来。青灰色的天空上铅云低垂，一丝微微的晴光映在未化的残雪上，反射出黯淡光泽。“吱呀”的一声，清漆大门缓缓打开，芦园的管家阿钧带着几个仆役走出来。他望了望清晨行人稀少的街道，便指挥仆役们清扫院门道路上的薄冰。远远地忽有一人一路过来，围着白狐皮的暗花大氅，轻软的风毛遮住了大半张脸，步调很轻盈，看着像是个年纪尚轻的富家少女，却是孤身一人。阿钧见她直奔芦园而来，便问道：“姑娘是谁？”

“我要见景王殿下。”她从怀袖里取出一枚碧色玉佩，玉佩下面用碧色宫绦打着细细的如意结，右下角隐约可见刻着一个小小的“辰”字。阿钧一见不由得大吃一惊，不敢怠慢，忙道：“姑娘快快请进。只是我们殿下近日身体不适，怕不能马上见您了。”

雨歆顿时狐疑，急道：“他怎么了？”

阿钧迟疑着不答。雨歆愈发担心起来，连连追问：“他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她能持着这一枚景王随身的玉佩连夜赶来，想必关系匪浅。因此见她如此急切，阿钧便不好再瞒下去，苦着脸道：“姑娘别急——殿下不是得病。”他实话实说，“殿下前日不知得了什么信，仿佛晴天里被雷劈了一样，半晌没说出话来，在屋子里对着他的笛子出了一夜的神。咱们瞧着，应当是……十分伤心的样子，但他不说，我们也不好问。殿下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见外客了。”

“等等！”雨歆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她一下子没能抓住，拉着阿钧问道：“你说前天？”

“就是前天，前天夜里！”

前天夜里……那便是朝颜宫大火，李代桃僵的阮慧妃“丧生”火海的时候！

雨歆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她的唇齿有些发抖，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没……没事的，你快带我去见他！”她定一定心神，补充道：“他会见我的。”

阿钧领着她一路往府里去。踏进园门，忽遥遥地听见一线笛声从深处传来，笛声是熟悉的笛声，曲子是熟悉的《折杨柳》，却多了无限悲伤凄婉的意味，像是云里一根随时会断掉的风筝线，她一听之下几乎没能认出来。雨歆怔了一怔，等不及阿钧带路，直接循着笛声一路跑过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她早该想到的，宫中大火不知所终，他该会多措手不及，多不敢相信，多伤心无眠！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个站在一湖碧水边的人，是明辰吗？

依然是长身玉立，临风翩翩，玄青的袍子，白玉的冠带，望穿秋水玉笛横。可是为什么他一双弧度美好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很难看，那一双曜石般清透的眼眸中失却了她记忆中的粲亮温润，取而代之的却是她最不愿看见的沉默和哀痛？

雨歆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许久，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音：“明辰——”

“雨……雨歆，是你吗？”明辰有些茫然地放下那管紫笛，几分怔忡地转过脸来。当雨歆的脸庞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迷蒙的目光瞬间清明，仿佛人偶被点了晴，分不清是不可置信，还是欣喜若狂。“啪”的一声，手中的紫笛跌落在地。

她是泥泞里抵死挣扎开出的一朵花，而他是阳光雨露、翠竹生生里最干净的少年。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洗不掉的淤泥，而她义无反顾地，像倦鸟投林，像飞蛾扑火，扑向她的光。

然后那光也抱住了她。

明辰的双手无措地拍着怀中的她，竟然有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她的眉际：“我这两天无数次恍惚听见你在唤我，无数次觉得这就是一个噩梦。可只有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你站在我面前。”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自己倒是笑了，“歆儿……歆儿你没事，你没事就好。那晚朝颜宫大火，我是真的怕，我真的以为……”

“嘘——”雨歆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他唇边，不让他说下去。明明眼中都是泪水，却极明媚地盈盈一笑，道：“阮慧妃的确死在朝颜宫一把大火里了，所以，”明辰的眼睛微微睁大，而她继续说下去，“从今天开始，我只是你的歆儿。”

她承诺的语气很认真，这样安静而温柔地看着他，仿佛是一个梦，不敢去触碰，又舍不得醒来。明辰听见自己的胸腔里轻轻喟叹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连带着这一年多来未曾见面的战栗、欢喜、牵挂和伤痛，一同缓慢而欢沉地沉淀下来。而她此刻就这样真实地在他的怀中，眉目清丽不染粉黛，依旧是昔日初见时的青衣少女。他的弧度微弯的眼角轻盈地扬一扬，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微笑道：“你这样打扮，很好看。”

其实她此刻脸上好几道泪水，两眼微红，怎么也算不上多好看。雨歆忍不住噗嗤一笑，轻轻推了他一把。明辰却握过她的那只手，道：“歆儿，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你放心，你在我身边，我一定尽力护着你平安喜乐。”

天色是太阳出来前的微青，湖边有稀薄的雾气，而他的声音仿佛也沾染了水汽的柔软和潮湿，隐约有一种润泽温柔的意味。雨歆轻轻一笑，偏一偏头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决不会后悔。”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明辰的吻终于落下来。他的襟怀里有瑞脑香繁复苦涩的气味，但他的气息却很清淡干净，便如第一缕晨光，轻柔地落在她微凉如雪的额头。

天亮了。

她是泥泞里抵死挣扎开出的一朵花，而他是阳光雨露、翠竹生生里最干净的少年。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洗不掉的淤泥，而她义无反顾地，像倦鸟投林，像飞蛾扑火，扑向她的光。

是爱情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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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