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44章 秋冷

朝颜宫的桂花开得满苑流香，在这深秋的末尾肆意倾吐芳华。盛极之后，便一朵接一朵地凋零了。枯萎的桂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散发出接近于糜烂的浓郁香味。一片颓然的灿烂焦黄，却没有人去清扫。

雨歆倚在床头，遥遥地望着窗外天边的那一缕薄云。连阳光也不愿意涉足备受冷遇的朝颜宫了，只有一束朦胧的晴光，浅淡若无地映在那一地枯黄之上。这个寒冷无助的冬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吱呀”一声，却是芷兰推门进来。芷兰在她床畔坐下，从雕漆食盒中取出盛在瓷碗里的清粥。她用瓷匙撇起一层粥吹了吹，劝道：“娘娘多少吃点东西，这粥里奴婢加了些盐，不算是太寡淡无味。娘娘若是没胃口，宫里还有年前剩下的五香宝塔菜，奴婢这就去取。”

雨歆微微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必”。粥甫入口，便觉米是米水是水，带着微微焦糊的气味，远非朝颜宫昔日应得的莹润柔软。明昭一句“削减供奉”，御厨房自然见风使舵，给主子的份例尚且如此，芷兰她们吃的想必更是难以入口了。她一抬头看见芷兰依旧笑意殷勤，不由得心里一酸，别过头道：“你自己也几日没吃顿正经饭了，晴云、晴月、翠萼她们几个年纪还小，更挨不得饿。我没胃口，你们拿去分了吧！”

“娘娘！”芷兰无可奈何地放下碗，叹了口气，“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的信奴婢已经送出去了，只是瑜主子远在甘州，只怕收到信要等到十天半月之后了。这些日子，娘娘可要照顾好自己。”

“我明白。”她的唇角仿佛有几分笑意，可秀眉微颦，锁住了眼中的一丝期盼，“希望哥哥能答应我。”

门外忽有嘈嘈切切的声音，芷兰忙提声问道：“怎么了？”

“娘娘！回娘娘的话！”进来的是值守殿门的小内监，向雨歆磕了个头，眼神中藏不住的欢喜，乐孜孜道：“是文贵嫔来看您，还给您带了够用个把月的银骨炭和御田米！”

话音未落，只见一身宫女打扮的顾若璇袅袅婷婷地进来，久病初愈后纤弱的身子笼在暗粉色的棉缎长绫裙中，领口微微有几寸风毛，映着瘦削的脸庞，更显得病后憔悴。一头青丝只用一枚简素银簪挽起，不簪一色珍奇宫饰，远远望来，只道是寻常宫女的模样。莲衣在她身畔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等到了雨歆跟前，便和芷兰一起无声无息地退下去。

顾若璇不放心地亲自掩上门。她望了一眼缠绵病榻的雨歆，却是欲言又止。

“顾姐姐，”雨歆心里已转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依旧是浅浅温煦的笑意，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姐姐今日得闲，来朝颜宫看我？”

“我这几日身子才好些，听闻你病了，便来看看你。”若璇答得亦是清清淡淡，她随手拿了铁钎有一下没一下地拔动着暖炉中笼着的炭火。用的是低位妃嫔份例的黑炭，烧的时候无甚暖意，一拔动却容易火星四溅。她拨得不得法，一股辛辣的烟直冲上来，直呛得她一阵咳嗽。

“姐姐怎么了？”雨歆披衣下榻，伸手想去拍她耸动的脊背。顾若璇微一侧身，雨歆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微微一怔，缓缓地放下手。

顾若璇低垂的眼眸里是看不分明的疏离。雨歆蹲下身，以明澈的目光正对她的警惕与防备。她主动握住顾若璇的手，若璇的手很凉，由着她牵过，既不回握，也不抗拒。她道：“我明白，姐姐这回病的蹊跷，东西又出在我寝殿，姐姐难免疑心了我。可念及这些年的情分，见我如今落魄潦倒，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对不对？”

一句话正中了若璇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思。她冷淡的眼神逐渐柔和迷茫，十指无意识地微微蜷起，有些慌乱地轻轻摇头：“你别这样说。”

“当日皇上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没有，但他这回没有信，”雨歆仰面看着她，唇角笑意渐渐凄迷，“皇上只信真凭实据，事情出在我每日起居的寝宫，我落入他人局中，无话可辩。可今日姐姐还愿意来见我，便是愿意听我说一说，愿意信我的，是吗？”

感受到顾若璇的手微微发颤，她的语意愈发诚恳：“是，我是有胆子设局手刃我的仇敌。可是姐姐，我们在这宫里相互扶持这几年，我决不会害你。”雨歆的唇角忽有些轻蔑笑意，低低嗤笑一声，道：“更何况，我只信自己的手，决不会用巫蛊厌胜这些求助鬼神、低劣无用的手段。”

顾若璇盈然于睫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滚烫的，落在雨歆的手背上是惊人的灼痛。她低低呜咽出声：“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原是我病糊涂了，听信了宫里的传言。这些年朝夕相对，我不该疑心你的为人，不该对你动了猜疑……”

“我都明白，这不怪你。姐姐今日来看我，给我送来银骨炭和米，我便懂得姐姐的心意。在宫里行事本就应该格外小心，除了自己谁也不能轻信，才能保得平安。沐菱儿若不是太信任小茗，也不会沦落到如今……”雨歆轻轻握住若璇的双手，十指相交，也不知谁的手更凉。怪不得……怪不得宫里上下敢如此苛待于她，原来外面风言风语不堪入耳，瑾贵妃亦无丝毫制止之意……

她的心里忽地一激灵。难道，这一切的灾祸和离间，都是她萧婉容一手导演？

逃离深宫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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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