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 第14章 豆蔻

怡芫宫走水一事，就像偶然有风吹过湖面，很快就没了波澜。明昭派人修缮大火中损毁的宫殿，将宜贵嫔母女暂时别宫安置，对外又称‘触犯火神’，请了一众僧人前来做法事。而两宫贵妃私下调查出的结果，则是菱香与钱福私下相好，偷窃了慧贵嫔的名贵手串以赠予情郎云云，亦不值一提。

晴光正好。雨歆倚窗而坐，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一封信出神。她看了两遍尽力把内容记住，旋即将那张纸放到刚刚点燃的灯上。铜鹤衔芝的灯盏上火焰明灭，迅速将那一页薄薄的信笺吞噬成灰。

她松了口气，想了想却又蹙眉，对芷兰道：“难为哥哥——倒想到给我送信进来。所以这里有多少我们的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芷兰的神色倒是十分平静：“瑜主子办事周详，娘娘安心。宫里旧铭的人大多是和奴婢一样，十年前随着长公主和亲而来的。如今散落在各宫各处，死的四散的散，早已不会惹人注目。算上奴婢，剩下的也不过七八人罢了。”她道：“不过宫里妃嫔和母家偶有书信往来，本就是不成文的规矩，咱们的信混在其中，不会出事。”

雨歆点点头，眉目微舒。她不再说话，只用扇子抵着下颏，默默回想方才慕容瑜信中内容。慕容瑜带着萦秋已经辗转回了蜀地，在铭城——旧日大铭的国都——寻得父皇流落的一些旧部，报完平安，又问她是否安好。而阮萦秋至此终于知道慕容瑜兄妹真正的打算，从震惊恐惧到从容接受，慕容瑜是如何打动说服她，她又经历怎样一番内心波澜呢？雨歆思绪飘远，等反应过来时不由失笑。

窗下忽掠过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轻轻巧巧地划开了她的凝思。只道是小婢玩耍，雨歆清眸微扬，看一眼身边侍立的芷兰。芷兰会意，当即朗声斥道：“贵嫔娘娘在此，是谁在廊下吵闹？”

“回娘娘，嫔妾是朝颜宫融月轩的沐选侍。”是一把娇俏柔软的嗓音，雨歆这才抬眸望去，只见廊下立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身材娇小，身边宫女手里还拿着一个画得精致的蝴蝶风筝。许是方才玩耍得有些累了，双鬟微松，鬓发如云，面颊上微微泛起红晕。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圆而亮，忽闪忽闪睫毛纤长，小嘴却略微紧张地抿着，福了福身道：“嫔妾前些日子病了，因此没能来拜见娘娘，还请贵嫔娘娘恕罪。”

雨歆一手托腮，半天才想起来。刚进宫时的确听说朝颜宫偏殿陪居着一位选侍，听说入宫时年纪太小，世事不明，明昭也未曾注意她，一笑置之。原本她入主朝颜宫，沐选侍是要来拜见的，可是不巧那几日沐氏身染风寒，她随口免了拜会，因此一直没能见到。雨歆上下打量她两眼，忍不住轻笑出声，柔声道：“没事，我决不怪罪你。选侍妹妹若不嫌弃，就进来坐坐？”

“多谢娘娘。”沐选侍仿佛暗暗地松了口气，冲她盈盈一笑。她的笑颜尽极甜美，眉眼弯弯如新月，右颊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随着笑声打着旋儿。不多时沐氏果然从正门进殿来，重新向她行下礼去。

雨歆含笑免了礼，请她坐到下首，问道：“不知沐妹妹的闺名叫作什么？”

“嫔妾沐氏菱儿，‘菱’是菱角的意思。”

她肤色白皙娇嫩，如新剥嫩菱，倒还真是人如其名。她被雨歆这一句“妹妹”叫得有些局促，踌躇道：“娘娘不嫌弃便叫嫔妾一声‘菱儿’把。娘娘身份高贵，嫔妾也不敢高攀娘娘……姐妹相称。”

雨歆失笑：“你别拘礼——你长得很像我的妹妹，我是真心喜欢。”她想了想，“你若愿意，便和我小妹一般，叫我一声姐姐。”

“这……这嫔妾怎么敢……”沐菱儿有些吃惊，雨歆含笑嗔她，她终于还是转圜过来，大着胆子笑吟吟叫了一声“贵嫔姐姐”。

雨歆一面和她聊着些闲话，一面又让晴云晴月多多端上些小姑娘喜欢的茶点来。沐菱儿格外喜欢吃一碟新做的桂花脂油糕，雨歆便着人多多做了，直接送到偏殿的融月轩去。沐菱儿笑语连珠，她听得也甚是愉快，如玉双颊上微露笑意。

仿佛还是在旧铭的时候，午后殿里上了新做的点心，她的异母姐姐在廊下刺绣，她自己在屋子里看书，而一母所出的小公主雨瑶年纪最小，淘气得像只刚刚学会扑腾翅膀的花蝴蝶，满殿地跑来跑去，闹着要捉蛐蛐儿。她被吵得看不下去了，开门瞪她，才六岁的瑶儿便拉着她的衣袖叫“皇姐”。

其实长得也没有多像，只是笑起来眉眼一弯，梨涡浅浅，一瞬间仿佛就让她想起雨瑶。

可惜，那场动乱中，慕容氏一族除了她们兄妹，无人幸免。

雨歆望着沐菱儿的身影渐渐远去，半晌仍含着一丝浅笑出神。幼时学过的诗书篇篇涌到眼前，‘豆蔻稍头二月初’，豆蔻年华，多么好的年纪，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小厨房的脂油糕今天做得甜了，不合胃口。

“子芊，”她忽看到案上遗落着沐菱儿的蝴蝶风筝，便道，“沐选侍的风筝落在这里了，你给她送回去。”

子芊应声下去。芷兰轻轻拂动着一把团扇，低声笑道：“娘娘似乎很喜欢沐小主。”

“是啊，”雨歆莞尔一笑，“她可真像我的小妹，可惜——”她神色黯然，“她已亡故六年了。”

她垂落的目光落在案上的新茶，一泓碧水在洁白杯盏中轻轻荡漾，有丝丝缕缕清淡的暗香从那一荡漾的温柔里蔓延开来。“这是今年新贡的雪水银针吧？”她轻轻抿了一口，把眸底的悲伤和惆怅悄悄掩住。

“是。”芷兰微笑如故，回道：“今年的雪水银针，倒比往年的更清朗些，听说有唇齿生香之妙。”

不一会儿子芊从融月轩回来，一进门就赶到她跟前，急道：“娘娘，过几日便是瑾贵妃的千秋了，奴婢看沐选侍也正在准备画作作为贺礼呢，您打算……”

“芷兰你瞧这丫头，可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雨歆忍俊不禁，“至于贺礼么……”她起身走向翡翠屏风后的绣架，随手一指。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幅即将完成的绣卷。绣的是大片的海棠花，盛放的海棠在洁白的素绢上如火如荼地娇艳着，针法细密，配色丰富，疏密有致间只见花海烂漫，仿佛舞姬的裙袂飞扬翩舞，深浅不一的绯红在眼前次第展开。绣卷右侧留出了小片留白，用黑线细细勾勒了一行小字：“玉堂明婉”。

“娘娘您真是……深藏不露。”子芊倒吸一口气，拍手赞叹。芷兰的神色里看不出多少震惊，见四下无旁人，她上前半步，声语喃喃：“玉妃娘娘的闺名，叫婉玉。”

“我知道，”雨歆伸手拂去绣卷上并不存在的细尘，有几分漫不经心，“我就是好奇，瑾贵妃和玉妃，是怎样一对好姐妹？”吐字如兰间，唇角轻笑悄绽。

收获美少女菱儿妹妹一枚！

初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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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豆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