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玉妃神色震动,起身看向她,“出宫?”
雨歆的两颊尚有疾奔后未定的潮红,又重复了一遍:“宫中局势不安,铭军已经兵临城下。万一京城真的失守,铭军第一步就会冲进皇城。姐姐若是一直留在宫里,只怕会有危险,还请姐姐随我出宫。”
玉妃向来温和垂落的双眼此刻定定看向她,眸光中的震惊之意尚未褪去。她极快地反应过来雨歆在说什么,眼中的光又慢慢寂灭下去,缓缓回过身道:“多谢妹妹了,我不会走。”
她佛衣潇潇的身影立在窗下,微微扬起的下颏有矜贵的弧度。“萧姐姐……”雨歆上前一步,恳切道:“姐姐与旁人不一样。旁人留在宫里,若是平安无事,便依旧是荣华满身。若是真的一败涂地,那也……得一个忠贞之名。可是姐姐,”她声语微沉,“萧氏已经反叛了。”
若是大梁胜过了铭军,萧氏满门必然被清算,纵使她深宫避世多年,也决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而若是铭军攻入皇城,她身为梁宫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妃,乱兵之中,一样难逃一死。这样简单的道理,只怕萧婉玉在这十几日中已经想过无数遍,不可能不明白。可她依旧不为所动,只在雨歆说到“萧氏反叛”时眸中收缩了一瞬,旋即道:“我若是跟着你走了,那我成了什么?”
“我保证,只要我性命在一日,必定一力担下此事,姐姐不会受到任何闲话!”雨歆眸光清澈,举起一手,一字一顿许下承诺。玉妃神色微变,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双长年沉寂无波的眼中缓缓暖融。而雨歆很疲倦地叹了口气,又道:“萧姐姐,你在这凝和宫闭门不出,出世修行,也有七八年了吧?于你而言,能离开这森森宫闱,真的不是一件夙愿得偿的事吗?”
短暂的沉默。玉妃终于低低笑了一声,这样无奈、凄冷又有些自嘲的笑,似乎是第一次从她温润如莲花瓣的唇中逸出。她慢慢道:“读再多经,念再多佛,又怎么可能真正放下这俗世?”
她向着雨歆微微摇头的身影很温和地笑了笑,“我是大梁的子民,萧家的女儿,也是这宫廷里受百姓供养尊崇的后妃。大梁有难,京都有难,母家虽叛,但我决不私逃。”
“玉妃娘娘!”忽有一道熟悉身影从后殿直奔出来,哀哀扑倒在玉妃跟前。雨歆定神一看,不由惊道:“玥凝?”
的确是赵玥凝。玥凝比上一次见面时又瘦了许多,单薄伶仃得几乎有些可怜。她看了雨歆一眼,旋即伏在玉妃跟前,急道:“玉妃娘娘,您若要跟着贵妃出宫,求您……求您吧灵萱一起带出去,好不好?”
玉妃在惊诧中怔了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便听雨歆喃喃唤了一声“玥凝”,道:“玥凝,我不是……”
赵玥凝的背影震动了一瞬,原本牵着玉妃衣摆的手指蜷缩片刻,复又松开。她起身看向雨歆,面庞苍白,用力咬了一下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薄唇,仿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贵妃姐姐,松儿的死,我决不原谅你。满庭芳的事,我也从未指望你会放过我。可是,可是今日,我……”
她直挺挺地跪下去,素白的裙摆重重砸落在青砖地上,整个人都晃了晃。
“玥凝你起来……”雨歆慌忙去扶她,玥凝纤弱苍白的眉目因为疼痛颤动了一下,却不肯起身,一双清水眼眸似乎异样地沸腾起来,眸光亮而刺目。她继续道:“今日我跪在这里求姐姐,若是姐姐肯让灵萱跟着玉妃娘娘一起走,玥凝可以立刻一头撞死在这里,绝无半句怨言!有什么恩恩怨怨全都由我来还,灵萱还是个小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求姐姐放了她!”
她的眼中有一种凄厉的尖锐,好像把自己所有的外在、内里、矜傲和怨怼全部**裸地摊在地上任人践踏,可身躯依旧是笔直的,颤巍巍地坚持着。雨歆仿佛被惊到了一般退开一步,而玥凝转向玉妃,殷殷道:“玉妃娘娘,嫔妾这一年来跟着您参习佛法,是娘娘垂怜,原不该再向您奢求些什么,也无权置喙您的决定。只是……只是嫔妾身为人母,不能不有此一念。”
“灵萱是大梁的公主,是皇上的血脉,娘娘若是能带着她去宫外,总归比在这里朝不保夕更安全些。”她喉间隐隐哽咽,“灵萱虽不是我亲生,但和亲生女儿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她今年才多大——若是……玉妃娘娘肯照拂她,嫔妾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玉妃岿然不动的姿态终于出现了些许松动。灵萱公主今年不过九岁,金枝玉叶的公主之身,留在宫中比嫔妃更为危险。而若避出宫外,无人照顾也很难生存下去——赵玥凝所说,似乎是唯一的一条路。这一次,她的决定不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加上了另一条稚弱且无辜的性命。萧婉玉不自觉抬眼看向站在那儿没动的雨歆,雨歆恍惚笑了笑,轻轻道:“萧姐姐,时局为上,不要在犹豫了。”
这便是允诺灵萱之事了。萧婉玉一震,合目缓缓露出一丝苦笑,没有再反对。玥凝回头望向她,眼中一亮,说不出是狂喜还是绝望。她向屏风后虚弱地招了招手,低声吩咐随身宫女香琴:“去把公主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