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与成义大败失踪后明昭就很少来后宫了,只是每隔三五日去雅兰殿看一看文妃照顾着的二皇子槿儿。便是偶有传召嫔妃,也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而已。一日午后恰是雨歆在静仁殿陪侍,正提起青玉壶为他添一添茶,明昭忽看到她浓黑鬓中一截洁白玉簪,笑了一笑:“贵妃真是喜欢这支玉簪。”
她恍若无事地继续倒茶,连注入杯中的水都不曾晃动半分:“什么玉簪?”
他伸手就把玉簪拔下来,挽住的那一把长发旋即如瀑散落。通透温润的一段白玉上镶补着四五处金环,果然正是那一支白玉发簪。明昭随手将簪子在指尖转了几圈,笑道:“哦?不会忘了吧?”
雨歆瞥了一眼,终于如恍然大悟般露出笑颜:“皇上补得这样好看,臣妾自然很喜欢,还是和从前一样天天都用。”明昭不置可否地放下玉簪,而她主动上前,依依伏在案头,柔声道:“皇上,二十万大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在山里了,您就不准备……增援救一救吗?”
明昭看她一眼,脸色平淡得几乎没有情绪。他一面一封封批下将京城兵力分拨至四面八方边防的军令,一面淡淡道:“京城兵力空虚,朕也没办法。”
“娘娘,您到底在担心些什么!”蕊衣抬起的手又敲回到紫檀木方案上,叹了口气,不解道:“北夷人若是真如您所说解决了那二十万大军,公子岂非又多了胜算?”
胸口的血气翻涌而上,雨歆尽力平复下去,有些虚弱地解释:“我当然希望他能赢,可是……大梁也不会就这样认输。”她头疼地扶额,喃喃道:“蕊衣,两国交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人命轻贱,赤地千里,那都是你没见过的。北夷人若真的残忍野蛮,于慕容氏的将来也是极大的祸患。”
珍嫔眉头紧蹙,片刻沉默。忽而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道:“娘娘,如今您是贵妃,代行皇后之权。那您的贵妃令,是不是可以帮到……”
“不行。”
她答得斩钉截铁,对面的蕊衣微微睁大眼睛,愕然道:“为什么?”
“听着,蕊衣。”雨歆的语气流露出难得的严厉与郑重,一字一句道:“贵妃令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这件事情,你不用再想了,我心里有数。”
蕊衣听了半晌没言语,最后垂眸道:“是。”
蕊衣走后雨歆一个人在寝殿里待了很久。她手里不是没有筹码,可事到如今,她依旧没有动手介入到这场结局未定的战事之中。
蕊衣指责的没错,她是不敢动。一边是她卧薪尝胆十年终于重建慕容氏的哥哥,血浓于水,恩重如山,她做梦都盼着有一天他们兄妹能光复大铭。一边是她曾倾心相对的明辰,就像是一只在灯火边反复徘徊的飞蛾,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一团乱麻的错误,如果他出事,她第一个愿意粉身碎骨换得他片刻平安。
让谁去死?谁活着?谁国破家亡?有让谁得偿所愿?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多残忍,当年留香阁客栈里慕容瑜那一句话,如今已经真真正正摆在她面前。“如今他是大梁皇室正当盛年的儿郎,可能过几个月就能和我们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说不定还能从你哥哥的尸体上纵马踏过去!你和我说,与他无关?”
她当时喃喃地重复着“他不会的”,可是她又凭什么来保证,他就一定不会?
而如今……生死不知的那个人是明辰,若是败在慕容瑜手里还好些,若是真的落在北夷人手里……她一下子崩溃地哭出了声音,捂着脸喃喃:“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不能动,还是不能动。战争总会结束,总会有人胜利,而她若是动了,则很可能满盘皆输。
萧氏反叛,大军落败,慕容氏的兵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越过鸦鹘关长驱直入。慕容瑜治军严格,令行禁止,入关后并不留恋于攻城略地,便如一支羽毛飒飒的利箭,直冲着京城而来。而北夷人在四面边防与大梁守军反复纠缠不休,夷人性情野蛮,杀人如麻,所过之处皆是烧杀淫掠,千里沃田一夕化作荒原,甚至做出将城中百姓拉到城楼上列队挡住梁军攻势的惨事。
如此,一场大乱终于从北方向内席卷,慕容氏的大军,也正在一日日靠近京城。
一种蔓延的恐慌在宫内宫外同时开始浮现。京城百姓多有举家南逃者,豪门大户虽大多在朝为官,不敢退离,也有悄悄将家眷送出城外的。没有人赶集,没有人宴饮,没有人说书,城门每日紧闭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们忧心忡忡地劳作着,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慕容氏的大军正对京城虎视眈眈,指不定下一刻就会破城而入。
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看吧,连最年少有为的景王殿下和最英勇善战的成大将军都大败失踪,这大梁,大约终究是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