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端然马上的少年抬眼看向他,长眉微轩,道:“没有找到?”
“末将无能。”
“那继续找。不该留的人,一个也别多留。”
她无声地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本能地在极度的恐惧里看向慕容瑜。慕容瑜的大半边脸上沾满血污,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看上去有种眉眼狰狞的可怖。而他的眼睛亮得几乎有些刺眼,死死盯着马上的少年,攥着她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近乎是对着口型狠狠地告诉她:“歆儿,记住。”
那时她看见了他,而他并没有看见她。
翠衣白裘,云鬓花颜。雨歆站在那里许久,伸手去接那漫天飞舞的雪。有一两片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纤白柔软的掌心,迅速地化成一点微湿的沁凉。她缓慢地蜷起手掌,再张开时,空无一物。
元礼十一年的正月,慧妃阮氏封贵妃,为六宫之首,暂代皇后之权。
贵妃的册封礼繁重而庄肃,六宫朝贺,万民齐呼。阮清泽代替年岁渐长的父母前来观礼,隔着高遥绮丽的汉白玉台阶看了她一眼。而穿着从未穿过的绮红鸾鸟翟衣,半后形制的玉冠垂下无数沉重华美的璎珞。她终于发现向来熙和的六宫中已没剩下几个旧人,而她,已经是这大梁后宫里地位最尊崇的女子。
这一年的春天到秋天就在连绵不断的战乱中过去了。慕容氏立“铭”为旗,携北夷十万兵马并五万旧部,在北方正面迎上了大梁的驻军。慕容氏接连攻下数座城池后胶着在建州一带,与梁军开始了漫长的拉锯。
正值春寒料峭,北夷人长于马背之上,生于白山黑水之间,在辽东附近可谓如鱼得水。而梁军虽受地势、气候、体力之囿,胜在训练有素、经验老到,也不曾落了下风。春初时梁军内部染了一场风寒,被生生夺去一座城池,夏日里一鼓作气又夺了回来,然而要再北上收复失地,一时却也不能了。
期间慕容瑜并不曾向雨歆或是蕊衣探求过丝毫援助。蕊衣无数封信千难万险地送过去,便如石沉大海,湮没在烽火硝烟之中,蕊衣时时担心他是不是没有收到,在朝颜宫里坐立难安,一圈圈地来回踱步。
其实雨歆倒觉得他应该是有收到的,或许同她想的一样,和昔年率领铁骑踏平蜀中大地的太子殿下明昭在沙场上光明正大地战一个输赢,更符合哥哥真实的秉性,也更能一纾他这些年国破家亡、亲人惨死、人生颠覆、卧薪尝胆的惨痛和血泪。
自然,这些话她没有告诉蕊衣,只是微笑着给急得直转圈的珍嫔倒一杯放得半凉的清茶,安慰着她:“别送了吧,如今北方兵荒马乱,送不到也是有的。”她顿一顿,抬眼望向窗外阴霾沉沉的天空,慢慢道:“我不是不担心。只是两军对阵,输赢从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初秋的夜里已经有几分微寒。朝颜宫的寝殿里换了新的熏香,如同火上烘得半明的枫树枝,依稀有暖融的意味。雨歆就在这样的气息中拥着锦被,倚在明昭肩头。明昭的手臂松松地揽着她,却也没用多少力气。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听五瓣梅花形的铜制香炉里轻轻“哔啵”一声,半晌又一声。
太暖,她几乎有些迷糊的半梦半醒。明昭揽着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将她拉进了些,她也没多在意。忽听他在头顶淡淡道:“盈霜,鸦鹘关失守了。”
雨歆整个人一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么说来,在建州一带僵持数月的战事,终于要有一个结果了。她露出讶色:“鸦鹘关……不是一直重军守着吗?”
“建州连日暴雨,河水被污,军中的战马几天之内暴毙大半,只怕这背后少不了慕容氏的影子。”明昭的手慢慢紧攥成拳,又很快松开了,冷然道:“罢了,马匹死伤又如何,当朕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无知小儿吗?”他拍了拍怀中的人,淡淡一笑,“别怕。”
她默然。鸦鹘关是北方第一大关,关共分为三道,多为土石杂筑,又有“三道关”之称。鸦鹘关一破,便意味着慕容氏已经翻过长白山,逼近了大梁北边的半壁江山,绝非明昭宽慰她的这样轻松简单。
雨歆不知心中是什么样滋味,明昭却不再多说战况,随手挑起一缕她散落的长发,略轻佻地在指间一绕,漫不经心地问她:“朕打算让景王带兵出征,你觉得如何?”
雨歆的牙齿一下子咬到了舌头,几乎痛得要皱起眉,脱口而出:“皇上这——”她极快地想了想,终于冷静下来,慢慢道:“臣妾听说,景王殿下虽年少有为,学识广博,可功夫不过平平,这带兵出征……”
明昭低头看她一眼,仿佛她说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谁让他去打仗了?自有大将带着人马冲锋陷阵,他在前线做个参军即可,他有这个才能。”他微微眯起眼,食指屈起,一下一下地轻扣在床沿上,似乎在掂量着什么,“他不在京,朕觉得甚好。”
说这句话时明昭的语气似笑非笑,仿佛只是一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安排,又仿佛含着什么危险的意味。他的手臂虚虚扶在她的脊背,雨歆几乎觉得毛骨悚然,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问。她想起昔年在芦园明辰案上一本又一本的兵书,他那时有没有想过呢?会有一天,他将成为皇兄施施然放入大局中的一枚棋。
明昭在她背后沉沉笑了一声,那笑意倒是畅快的,完全看不出什么底色。他道:“军队后日就要出发了。你是贵妃,位同副后,和朕一起去送送吧。”
明昭我觉得还是一个比较正派和大局观的皇帝,他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对自己一向信任的臣下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以放心阅读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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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