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如何?
她此时又不能出府。
出了又如何?人言轻重,帮不上任何人的忙。
孔瑞锦望着苑中的海棠树,如今将近入夏,早无一支海棠。
上辈子她在芲文乐的起兵队伍里,看见至亲人头落地。
她在苑里,不敢回想。
思索片刻,孔瑞锦准备悄悄溜出去观望局势。
李巧儿在身后忽地一叫:
“二小姐!”
她作一个嘘的手势,李巧儿放低声音。
“小姐要出去?”
“我同小姐一起吧。”
孔瑞锦犹豫,她解释:
“我有些身手的护住小姐,不算大问题。”
街上的官兵在作何?铺子被掠劫,各个店面破败。
起兵为何对百姓生计作践?直冲皇宫便是。
拾起地上片片布缕,孔瑞锦咬牙。
她想去皇宫,去看姨母和大皇子。
想去看看阿舅是否真的要助芲文乐谋反。
现下防守森严,可兵乱之下人人自危,又哪里管得上她呢。
孔瑞锦心一横,到铁匠铺前放下铜钱,掏出短剑藏入袖中。
“巧儿,咱们走。”
……
“站住!”
“你们何人,在宫内作什么。”
从小道进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守卫发现了。
她面作惶恐,死死拽着手绢。
“大人,我是淑妃娘娘的侄女,今儿本是来陪她说话的。”
“这是发生什么了!?我……我好害怕。”
李巧儿一愣,附和她。
“是啊,大人。我们家小姐哪见过这场面,骇死人了要。”
孔瑞锦往他手中放个钱袋子,柔声求道:
“大人行行好,带我们去个安全地吧。”
乱世时的银子仍旧好使,守卫咧开嘴一笑。
带她去了一所偏殿,位置虽然偏。
却有个瞭台,正好可以瞧见养心殿。
养心殿里的人小小的,重兵包围。
什么也听不见,她只能在那远远看着大致推测。
*
芲文乐站在养心殿,无不得意。
“父皇,退位让贤吧。”
冰冷的长剑架在这位万人之尊的帝王脖子上,他清楚时日不多,咳出一口黑血。
芲文乐身后跟着的是安远将军白英旬。
白英旬同幕帘后的身影对上眼神,两人彼此同时点头。
幕后身影迅速,挑开芲文乐的剑。
白英旬的剑抵上芲文乐脖间,现在冷的是他了。
“五弟,论孝你不敬,论臣你不忠。”
白英旬拘芲文乐跪下,仰起头来瞪着众人。
明明他已经打点好了皇宫里所有人!
却忘了,透风的墙他能过,旁人也能。
芲承尧赶忙到榻前,察看老皇帝的情况。
皇帝摆摆手,转头用力对管事太监说道:
“将朕之前的旨意拿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芲承尧习政不倦,品性兼良。朕疾患固久,立大皇子为太子,正位东宫,特济代政。”
跪在地上的芲文乐嘶吼:
“你早就写好了诏书,为什么!凭什么!”
皇帝撑着芲承尧的手缓缓起身,睨睥着这个刚刚想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不,男子。
“因为你根本不是朕的孩子。”
皇帝闭上眼,不愿回想。
除他所有人无不震惊。
年迈衰弱的声音响起,带着痛苦。
溯回往事。
“朕心悦你母亲,特去提亲。”
“朕贵为太子,她的父母亲自然欢喜。”
“但她早已心许他人,是朕的小时玩伴,一位知书。”
“朕登基两年后那位知书病逝,朕以为多年来她可以看见朕的一点好。”
患病的帝王苦笑一番后,眼神突然狠厉。
“皇后失德,混淆皇家血统。五皇子芲文乐,其义不忠,谋反大罪。”
“择日问斩!”
呆神的人被拉走,皇帝又吐出更大一口黑血,精疲力竭。
空中烈阳黯淡,轮轮几回。
秋末,皇帝驾崩。
二七日后,新皇登基,大典即日。
黎明渐起,日升如金,橙黄色云霭连成一片。
万里梯铺绵延红帛,幢布灯挂满两侧,数千彩绢轻荡。
万人俯首高位,无不浩荡。
一身黑金色龙袍戴身,祭祀天地宗社正位,受百官朝贺拜见,改元告天下之诏。
台下人望去渺小如尘埃,异口同声此起彼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底下,千万大臣打着各自的心眼,推心置腹计划得新帝青睐;
衣袖掩首,意属于其他皇子旧派,暗企图侥幸走上芲文乐如果成功的道路;
或者筹谋着家中女儿待二十七天守孝期过,选秀得皇上眼,入宫为妃助自己的官途平步青云。
后者,太常少卿孔飞宇正是其中一员。
战乱平息已有半月有余,街巷复从前热闹。
选秀之日被大臣们乐此不疲地日日上议,芲承尧初登基,立威得逐步而行,将选秀之日定至十一月初旬。
先帝贤妃白沛姲,当今皇帝母妃,被尊为仁宪圣母皇太后。
孔家孔瑞锦的地位一下子就更高起来,由当朝安远将军的外甥女一下水涨船高,变为太后的侄女。
孔雅逸眼红,每日咒骂。
寝间一直挂着一副画像。
粉蔻指腹滑过画像上女子的脸庞,和女子相仿的脸庞流下莹泪,春喜站至一旁,只能浅浅唤安慰。
“小姐,夫人不希望你难过的。”
可泪珠滚烫,愈发大。
母亲太善良,同前世的她一般,爱上错的人。
她能再来一世,母亲不能。
孔瑞锦咬咬牙,目光坚定。
这一辈子,她一定要把路走好,步步为营。
卷轴被收起放入密闸,任雪心身旁的许嬷嬷来传话让各个小姐到大厅去,躬身面镜,正正衣襟,理理发髻。
莞尔一笑,棋局从现在开始。
“走。”
暮色四合,黑暗降临世间,添上油灯烛火摇曳。
踏过门槛来到大堂,玫红菱纹裙边轻漾,规矩朝孔天宇和大娘子行礼。
余光环顾四周,她是第一个。
紧接来了大姐姐白伊青,烛芯烧地噼里啪啦一刻钟,孔雅逸才不慌不忙来至大厅。
与两位姐姐的做派截然不同。
孔瑞锦不用猜,孔飞宇定是为选秀而召。
大姐姐已与中郎将二子双方有约,能选的仅她与孔雅逸。
心里发笑。
孔天宇坐在前头,不紧不慢道:
“新帝登基守孝期将过,后宫无人。朝中大臣可各选一名自家女儿参加选秀,充盈后宫。”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你们谁可有意愿?”
孔雅逸仍旧趾高气昂,孔瑞锦奉承着开口:
“三妹妹貌美聪颖,正值年华,定能让陛下一眼相中为妃。到时还得妹妹多美言咱们家,好让皇上提携啊。”
旁人要的她要抢,旁人不要的她更不能要。
孔雅逸扭头急着叫大娘子:
“母亲!我不要!”
她急,大娘子也急。
后宫可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地儿,幸得皇上眼自是可以一路高升,可若不幸则尸骨无存。
万千女子之竞,倒不如嫁个达官显贵,富贵无忧。
“瑞锦,雅逸虽然样样都好,但总归年纪小心智不成熟,恐易惹陛下生气。”假惺惺地一副慈母面,令孔瑞锦作呕,“瑞锦还是你去吧,你较雅逸大些,更周到些。”
“是啊,瑞锦你去吧。”孔天宇在一旁应和,他不在意谁去,只要有人去,他升官就有指望。
便等着他们这些话呢。
被夫妻俩盯得厉害,作出不得不听话的姿态,怯怯地答:
“小女全凭父母亲所言。”
殿选的前一晚,孔天宇来到她房内。
看着眼前的女儿想起曾经携手的爱人,惟于感叹,斯人已去,空留余恨。
孔瑞锦请他坐下,为他沏上一壶好茶,随后孔天宇说道:
“瑞锦,明日你便要去殿选,特来叮嘱你几句。深宫不比寻常内院,务必谨言慎行,万事深思熟虑,莫要给家中来来麻烦。”
“你进宫不得皇上青睐,寻上得宠的妃子做主美言几句,为父亦能托你之福瞩皇上青目。”
孔瑞锦心中冷哼,还是微笑着答应他:“父亲放心,如有机会定然。”
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随意叮嘱了几句便离开小院。
隔日,接秀女的轿子穿过巷口,来到少卿府上。
轿子样式并不复杂,通体用暗红色绸缎包裹,帘底垂着五六道丝绦,由四个大汉架着,一眼便知道这是来接她的轿子。
孔瑞锦今日由任雪心的婢女装扮的,不同于以往素雅,别上许多珠翠,更添几分华贵。
连任雪心都不禁恻目,愤恨骂着。
贱蹄子和她母亲一个样。
太监指挥着大汉们放轿,登上轿座,太监则用那尖细的声音喊道:
“起轿回宫!”
侯在殿外的秀女数不清,殿内选的速度出奇的快,原本大半的秀女进去,听见总管太监不间断的叫着“赐花”,偶尔冒出几个留宫的。
仔细听去,是些大臣的女儿,身份或高或低。
筛选秀女仅剩十几位,前面百位竟只留了六位。
忍不住紧张。
总算召最后几位入殿,
“从五品河东县令之女,李春晓。”
高位的人摇摇头。
“赐花离宫。”
“正九品尚书府太夫之女,向安福。”
摇头。
“赐花离宫。”
“正二品中郎将之女,叶秋芸。”
芲承尧皱眉,思考几番点头。
“封嫔,居秋华宫。”
还未报她的名,芲承尧已直直地望来,察觉到他的目光,两人对上眼。
他没有几个月前见地那般消瘦了,愈发俊朗。
如果入选,这将是日后她要常伴君侧的人了。
面色一红。
太监尖哑地喊着:
“从四品太常少卿之女,孔瑞锦。”
孔瑞锦向前,规矩行礼道:“皇上太后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往下看,芲承尧嘴角轻扬,爽朗开口。
“标致贤德,不错,会读何书?”
“回陛下,女训诗经曾过目。”
垂首看不见芲承尧眼眸深深,琥珀色下是难按多年之情。
他抿抿唇,他还不曾吃她亲手做的百合酥。
“好!那朕便特封你为妃!赐居永倾宫!”
孔瑞锦震惊抬头,伴随着另一声男声。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