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 第3章 黎明

“家里不供我。”

三丫低声道。

女人一愣，瞥了她鼓起的小腹一眼，似明白了些什么，笑的有一些心酸。

“这样啊……”

她指向东南方道：“你沿河一直往前走，过三个红绿灯，往左转个弯就到了。平常出门的时候注意点，别被村里人看见了。”

“俺知道了，谢谢姨。”

“不谢，丫头你叫啥啊?”

“三丫。”

“大名叫啥？”

“没有大名……”

三丫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这样啊……俺叫杜春娟，槐乡人，也是乡下出来的，住在西边简易房第三排。你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先在我那里住几天。”

杜春娟那饱经风霜、遍布皱纹的一张脸上，透着一丝同情怜悯。

她看起来五十左右，实际年龄只有四十罢了，也是个可怜人。

三丫鼻子一酸，连忙向杜春娟道谢，见天色快黑了，便快步跑向了人才市场。

她心想世上还是好人多，但她跟杜春娟初次见面，对彼此都不了解，还是得提高警惕，免得再被人拐走卖了。

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再在公园将就一天吧，大不了去救助站、派出所，总有法子活下去的。

她到人才市场的时候，已经是下班的点了，大家都过来挑工人了，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各地口音交织在一块儿，喋喋不休吵得人头疼。

她跟几个背着包袱，穿着土气的女孩子，一起蹲在了凉菜馆门口，很快学着她们的样子，跟过往的雇主毛遂自荐了起来。

“你好，需不需要保姆?”

“你好，俺会刷锅做饭打扫家务，给个地方住儿，给口饭吃就行了……”

有时候三丫话没说完，雇主就皱眉瞥她一眼，摆摆手走了，有的雇主会耐心听她讲完，然后笑着说她太小了，劝她赶紧回家读书，就没有后话了。

眼看天快黑了，三丫身边的姑娘都被带走了，却没有人相中她，她不由心生沮丧，蹲下来抱住了膝盖。

人才市场的人慢慢少了，再过一会儿，她也走吧。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白色修身长裙，背着名牌包的女人，冷着脸拽住一个小男孩的手腕，匆匆朝前走了过去。

“王嫂离职了，家里一堆活都得我自己干，本来今个儿想来挑个保姆，减轻一下负担的，结果你英语又考不及格，被老师留下来训了，这么晚才出校门，人才市场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迟早被你气死……”

她长的白皮肤大眼睛，一看就是在城里工作的白领，气质出众。

小男孩六七岁左右，长得跟她特别像，可惜皮肤黑了一点，像是个调皮捣蛋的。

他撇嘴道：“人不多着的吗?”

“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我可不稀罕。不行，我得给你报个英语培训班，你一直偏科可考不上好大学！”

“读书一点用都没有，长大还是给人家打工。”

“不读书你只能干体力活了！”

“那也比动脑子强。”

“你再说！”

女人气的不行，正想扇他一巴掌，三丫忙站起来道：“姐，我……我会英语，我能给他补课，帮你干活，你包我吃住，一个月给我两千块钱就行了！”

现在保姆基本工资都是四千，三丫知道自己年龄小，没经验，只要了一半的钱。

果然，女人被三丫的话吸引到了，顿住了脚步。

小男孩漆黑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好奇盯着三丫道：“小妮，你看起来跟土包子一样，真的会英语啊?”

他倒是没什么恶意，只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

女人嫌他不懂事，使劲掐了他一把，打量了三丫一眼，笑吟吟道：“你读高中了吗?咋不上学突然跑出来了？”

每个人都要这样问三丫一句。

三丫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就说家里没钱供她读书，叫她出来打工养弟弟了。

女人皱眉道：“他们怎么不叫你弟弟辍学?这乡下的人真是……”

她许是怕三丫不高兴，没继续说下去，转移话题道：“小学的单词还熟练吗？”

“熟，熟的很。”

“我今天要去学校看望老师，用英语怎么说？”

女人挑眉道。

三丫熟练的用英语说了一遍，小男孩震惊地睁大了眼，又主动考了三丫几句，见三丫对答如流，挠着头道：“你咋不去考个证，去补习班教英语啊?”

“俺知道自己的深浅，考不上的……”

三丫挤出一丝笑道。

女人瞥了她的小腹一眼，眸底掠过一抹精光，试探着道：“小妮，你脸看着怪瘦的，这肚子咋……”

“穿的太厚了。”

三丫掀起外衣，露出了里面起球的夹袄和毛衣。

女人打消了疑虑，也没再问她脸上为什么有伤，这些私人话题。

她点头道：“如果你只要两千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回去试试工，要是行的话你就留下来，不行的话就再找活干吧。

恩……你得负责早中晚三菜，做完饭去洗衣裳拖地擦窗户，给我养的盆栽浇浇水，小孩回来之后教他几个英语单词就行了

我可以给你找个房间住，你平常跟我们一起吃饭，愿意的话跟我走吧。”

这明显是压榨，但三丫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先将就着。

她点头道：“俺愿意，谢谢姐。”

“叫我华姐吧，叫他凌凌就行了。”

华姐指着小男孩道。

三丫叫了一声华姐，在凌凌好奇的目光下，跟着他们一起回家了。

华姐家住在高档小区的四室一厅里，地方很大，三丫一进屋便眸透惊艳，朝四周望了许久。

白地砖、白墙、大理石桌……还有55英寸的大电视、洗衣机、微波炉，跟她生活的地方天壤之别，如果她不来城里一趟，死都想象不出这么好的地方。

“随便坐坐吧，歇个十来分钟我再跟你签合同，安排工作。”

华姐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就带着凌凌回屋写作业了。

屋里到处都有监控，她不怕丢东西。

“好，俺知道了。”

三丫点头，小心翼翼坐在了松软的沙发上，身子紧绷，一脸的拘束和不适应。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凉茶，瞳孔放大，笑着露出了小梨涡儿：“比白糖水还好喝呢！”

三丫大口喝了起来，很快茶水就见底了，她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夕阳透过窗户，映在三丫的身上，给她渡了一层金灿灿的柔光。

她同样怔怔地望着太阳，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了一些，喃喃道：“要是能永远留在这里，稳稳当当的活着，该有多好啊……”

老天爷，你可怜可怜我吧。

我想上学，想工作，不想再挨打挨骂，被当畜生一样对待了。

她说话间，华姐骂骂咧咧走出了屋。

“你刚出生恁爹就跟人家跑了，老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连作业也不好好写，迟早把老娘气死！”

她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底隐约有泪光闪烁。

凌凌冷笑道：“我怎么不好好写了?分明是你神经病，我做错一道题你就开始发飙，我又不是天才，别对我抱这么大希望行不行？”

华姐气的哆嗦，摇头道：“你爱死死爱活活，我是一天都不想管你了。”

“随便你。”

凌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俨然也不想理她了。

三丫静静地看着，一句话没吭。

不管谁对谁错，现在都不是她这个外人说话的时候。

华姐平复了一下情绪，就拿出纸笔跟三丫签了合同，约定试用期三天，每月工资两千三，包吃住，三号发钱。

然后她就带着三丫，熟悉起了家里的环境，详细交代了她要干的活，三丫一一记在了心里，然后就去厨房做晚饭了。

华姐见三丫切菜手法娴熟，还会掌控火候，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看起来像是经常做饭的。

三丫头一回被夸，不由红了脸庞。

她一定会好好干的。

等攒够一万块钱，她就回学校念书。

很快，三丫就做好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青椒炒肉、一盆面疙瘩汤，把它们端到了餐桌上。

三丫从小跟姐妹们轮着做饭，厨艺还是不错的，很快凌凌就闻着香味出来，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平常吃肉吃多了，这些素菜还怪香呢！小妮，你啥都会真厉害啊！”

凌凌眸底透着一丝钦佩。

华姐喝了一口汤，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小妮?人家比你大**岁呢，叫姐！”

凌凌撇嘴，继续低头扒饭，没搭理她。

华姐见三丫拘束地站着，忙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三丫怔了一怔道：“好，好哩。”

平常九凤不让她上桌吃饭，她都是蹲在墙角吃的，乍一坐下来倒不适应了，好久才开始动筷子。

尝到热菜的一瞬间，她泪水夺眶而出，幸好低头速度快，才没有被华姐发现。

吃完饭三丫就去刷碗了，华姐则带着凌凌出门逛街消食了。

她从厨房出来后，立即开始擦桌子拖地了，一直忙到华姐回来，才推开小卧室的门，小心翼翼躺在松软的床上，睁大眼睛望向了天花板，眼底多了一丝光亮。

如果这一切是梦……

她希望永远不要醒过来。

翌日天还没亮，三丫就爬起来蒸包子熬粥了，晌午更是做了满满一桌的菜，整天不闲一会儿，把家里打扫的焕然一新，凌凌放学后，又足足辅佐他做功课到半夜，他对学习的兴趣明显见涨。

华姐觉得自己简直捡到宝了，满三天后决定继续雇佣她，还给她涨了三百工资，允许她放假一天，好好在城里逛一逛。

她知道三丫没钱，还把工资提前塞给三丫了。

三丫攥着满满一叠钞票，激动的心脏怦怦直跳，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谢谢华姐！俺出来转一会儿，晚饭前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