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沐照寒刺伤王琉鸢那日,深夜清扫街道的老妇人。
她招呼二人进了院子,院中只有两件低矮的土房,沐照寒四下瞧了瞧,问道:“您是齐仙姑?”
“唉,什么仙姑,给旁人说些吉祥话糊口罢了。”她说着,侧头打量着陆清规,“这便是贵人的那位男宠?确实俊俏,怪不得日日带着。”
沐照寒脸倏的一红,陆清规整日的胡言乱语,再这么下去,案子没查完,她养了个男宠的事情都要传回京中了,思及此,她狠狠斜了眼他,却见他一脸无辜都看着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呦,大人怎么来这儿了。”王琉鸢从土屋内走出,笑着迎上来,抬手又要朝陆清规身上摸。
沐照寒抬手扼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确不是乔晏,夫人不必再试探了。”
王琉鸢讪讪的收手:“大人一眼,将我心都瞧了去了。”
“去屋内说吧。”
屋内不大,中间放着张陈旧的木桌和几个矮凳,角落处有张床,床边开了扇小窗,门一关,从小窗透进来的光变成了唯一的照明,不过申时,外头天还大亮着,屋内却昏暗的五步外已看不清人脸了。
沐照寒坐在一张矮凳上,陆清规挨着她坐下,可他长手长脚的,着实憋屈,索性起身站到了她身后。
她从怀中掏出那枚被帕子包裹的飞镖,对齐仙姑道:“婆婆可否将油灯点上?”
“也就是贵人来此,老婆子我才舍得白日里点油灯。”齐仙姑絮絮叨叨的起身拿了火折子。
灯火亮起,沐照寒展开帕子,看向王琉鸢:“劳烦夫人瞧瞧这飞镖上淬的毒。”
她狐疑的用手指夹起飞镖,凑近嗅了嗅,目光一凝,竟直接用指腹按在尖刃上,旋即转头道:“是,是我母家的息痛散?”
“昨日有人要杀我,用的便是这带毒的飞镖,我侥幸捡回条命,这才来寻夫人。”
王琉鸢忙解释道:“此事可与民妇无关啊。”
“这药,还有旁人会制吗?”
“外祖父家之所以能靠行医在江东打下些基业,有七成是因着这息痛散,外祖父对几个亲传弟子都守口如瓶,更不可能传与外人,外公和母亲去世后,会制这药的应是只有我了。”她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动,但并未开口。
沐照寒看在眼中,却并未点破,只是问道:“我是与赵典吏同来的,夫人似乎与弟弟的感情很深厚,不惜舍下王家的生意,来这青云县寻他。”
王琉鸢心头一紧,知晓定是她那无用的夫君说漏了嘴,遂笑道:“亲姐弟,自然亲厚些。”
“王夫人,我没空与您打哑迷。”沐照寒瞥了眼齐仙姑,目光又落回到王琉鸢身上,“你告诉我王书钧的事,我帮你寻他回来。”
王琉鸢抿了抿嘴,刚要开口,又听她道:“若是誓心阁都寻不到此人,夫人回去岂不是更好交代?”
她说罢,看着王琉鸢迅速变化的脸色,知晓自己猜得没错,江东最重宗族,王琉鸢一个女子管家,难免阻碍重重,更何况她还有个血亲的弟弟,纵使他下落不明,但存在一日,便是一日的阻碍。
她此番来青云县,也并非真心寻他,大抵是做做样子,好堵住族中众人的嘴。
沐照寒见她的神色松动了几分,却仍闭着嘴,又道:“他只要不是诛九族的罪,都不会牵扯王家。”
王琉鸢沉默半晌,对齐仙姑笑着摇头道:“您快瞧瞧大人身上是不是附着什么神仙,怎能这么厉害?”
齐仙姑自顾自喝着水:“姑娘自己就是神仙转世,哪里需要身上附着什么。”
沐照寒没理会二人的恭维,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王琉鸢。
她被盯得发毛,这才敛了笑,开口道:“我弟弟十岁时,母亲便去世了,我也不晓得母亲到底给没给过他息痛散的方子。”
沐照寒将金铃放到她面前:“赵典吏身上戴着枚祈雨铃,乃皇室祭祀所用,说是您弟弟从京中寄来的,他可曾告知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王琉鸢暗暗将赵典吏骂了千百遍,强颜欢笑道:“他寄来的是几箱织锦细软,那枚铃铛在箱底,想是不小心混进来的,我也不认识什么祈雨铃,见赵起元喜欢便予他了。”
“他在京中做什么?”
“说是跟着个贵人做生意,也不是一直在京中,前些年也去过北桓。”
听到“北桓”二字,沐照寒眸光闪动了一下,欲开口追问,被身后的陆清规碰了碰肩膀,方觉时机不对,又将话咽了回去。
沐照寒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土屋,目光又落在了齐仙姑身上。
她虽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但依稀能看出姣好的五官,一举一动,也不像寻常村妇。
察觉到她在看自己,齐仙姑将额前的碎发掖到耳后,笑道:“大人有话问民妇?”
“我只是想,婆婆年轻时定是个美人,怎么嫁到这乡野之处来了?”
“我从前,有过个孩子,养到十岁出头,死了,改嫁有人要便不错了,哪有的什么挑。”
沐照寒点头,又看向王琉鸢:“您二位可是旧识?”
“我到了青云县才认得仙姑的。”
“仙姑倒是义气,愿意为了只认识半年之人,夜里去街上拦我。”她盯着齐仙姑的眼睛,“您可知,阻碍誓心阁办案,是什么罪名?”
日头渐渐西沉,天色暗了下来,沐照寒不说话,王琉鸢和齐仙姑也不敢开口,屋内一片沉寂,屋外少年的声音突兀响起:“娘,我回来,那姓左的罗刹鬼给我两颗糖,可甜……”
陈虎举着糖兴冲冲的推开门,瞬间僵在了原地,片刻后才小声打招呼:“沐大人好,男宠哥哥好。”
身后传来陆清规的笑声。
沐照寒抬起胳膊怼了他一下,又看向齐仙姑:“您是陈虎的母亲?”
齐仙姑点头,招呼着陈虎过来:“我老来得子,宝贝的紧,对了,还未谢过大人送的酒菜。”
“我不过是奖励他的孝心。”沐照寒微笑着起身,对王琉鸢道,“夫人可要同我一起走?赵典吏还在车中等着呢。”
她看了眼齐仙姑,点头应下,同二人出了门。
齐仙姑送他们出门,回身摸着陈虎的头:“你只与她说了,我教你说的那些话儿吗?”
陈虎点头:“您交代的都说了,其余的一个字都没透漏。”
“那便看她自己的本事喽~”她叹了口气,将糖塞回陈虎手中:“好孩子,你吃吧,娘不爱吃甜的。”
另一头的赵典吏还呆坐在车上,见王琉鸢来,才慌张拉住她的胳膊,身子不住的抖。
她白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瞬间治好了他的哆嗦。
沐照寒没再同他们说话,沉默的将他们送到家门外。
二人下了车,刚进家门,赵典吏又哆嗦起来,若不是有仆人在一旁看着,他估计要当场哭出声。
王琉鸢拽着他回了屋中,问道:“你被他们套了话儿?”
“我与乔公子投缘,多聊了几句,被那母夜叉听了去,抓了把柄。”赵典吏低头怯懦道,见她脸色不好,又补了句,“那乔公子倒是个顶好的人。”
王琉鸢被他气笑了。
赵典吏见情况不对,直接跪在地上:“为夫没用,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
王琉鸢看着他年过三十依旧清俊的脸,再配上那低眉顺眼的神态,气才算消了几分,庆幸当年选夫婿时挑了个俊的,才得以日日生气,还活了这么多年。
“起来吧,跟衙门告个假,这些日子别去那姑娘面前晃荡了。”
“那衙中公务怎么办?”
王琉鸢气的胸口疼,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往口中倒了几颗药,才道:“差人送来府中,给您这个青天大老爷细细的看。”
“哎,都听夫人的。”他边帮她拍着胸口顺气边应到。
马车在太阳的余晖尽数没于山头前到了县衙外。
左见山正站在门口,见沐照寒下车,忙迎上来见礼道:“沐掌使,郑牢头死了。”
沐照寒蹙眉:“有刺客潜入牢内?”
“他是自尽的,方才有兄弟去送饭,见他拿腰带挂在牢门上,把自己勒死了。”
沐照寒料想他应是怕牵连家人,这才自戕,遂道:“对外只说他得了急症,叫他家人来收尸吧,丁帷可有动静?”
“能吃能喝,任打任骂,就是什么都不说。”
“周氏呢?”
“还是疯着,找郎中开了药,她也不喝。”
她思虑片刻道:“将她从牢里放出来,找间房安置了,好好帮她治治,她与丁帷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应是知道些什么的,还有,丁帷那头,派人好生看管便是,不必对他用刑。”
左见山拱手应下,目送她进了府中。
陆清规走在她身旁,见她一路没说话,开口道:“王夫人的弟弟,确有蹊跷。”
“他暂且可以放一放,我让黄觉带给夏掌使的信中,已托他去查此人了,我在想山中的那块青石,昨日明明见到下头别有洞天,可就是挪不动。”她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抬头看他,“咱们可否去兵仗局的火药司借些火药来炸了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