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照寒低头轻笑了一声,她读书时,也总因着是个女子被彬济书院的男学生讥讽,好在她有一身好功夫,争辩不过直接上手,没几年便将那群嚼舌根的尽数打了一遍,先生初时还教育她莫要动武,后来她打的多了,先生也索性破罐破摔,只求她别往人家脸上招呼,弄得太难看。
“好了大人。”朝颜将天工鸟放在桌上,“这里头有个可以装火药的机关,做的不对,所以每次使用都会炸坏内膛,日后若有机会,妾身可帮大人改一改。”
沐照寒收回思绪,拿过天工鸟,笑着道谢:“多谢了,我这拙手,折腾了好些日子也不曾修好。”
朝颜摸着腰间的配囊,对着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默片刻后起身道:“妾身力所能及之事,能帮到大人,是妾身之幸,大人没什么吩咐,妾身便退下了。”
“等等。”
朝颜有些错愕的回头。
“日后称我便是,不必一口一个妾身。”
“是。”
沐照寒目送她走进内间,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朝颜虽未曾说明自己是如何成为盲妓的,但既然她父亲是建造英魂冢的工匠,缘由倒也不难猜。
英魂冢的倒塌,葬送了无数人的性命,又在而后漫长的岁月中,如附骨之蛆般,啃食着苟活之人的血肉。
沐照寒躺在竹榻上,她明明累极了,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起身披衣下了床。
乔晏在沐照寒进屋关门后,走到黄觉房门前站了许久,才推门进去。
“呦,来了。”黄觉靠在床上打量他,戏谑道,“怎么,大人还是不肯让你进她屋啊。”
他沉默着躺在一旁的罗汉塌上。
“哎呀。”黄觉坐起身,“你瞧你那恨不得贴上去的样子,他们这群读书人啊,清高,你得忽远忽近,欲拒还迎的,大人才喜欢。”
他说着,索性下了床,在罗汉塌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说道:“你一点宁死不屈的样子都没有,乖乖的服侍她,还早起给她拿餐食,这么不值钱,她自然没多久便腻了。”
乔晏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然呢?”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黄觉更是来了劲:“我跟了大人这两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软着呢,你今早就该躺在床上起不来,一张口便控诉她叫你吃了苦,然后走几步就喘一喘,时不时再咳嗽几声。”
他拖着椅子离乔晏近了些:“兄弟,我在长安也有些年头了,你这皮囊绝对是顶好的,你信我,这一套下来,保管大人心疼死。”
“我要她心疼做什么?”
“唉呀~”黄觉长叹一声,“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亏你还是读过书的,怜爱,怜爱懂不懂啊。”
乔晏一下从塌上坐起,盯着黄觉问道:“你,你怎么懂这些?”
黄觉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面翻出两本巴掌大的书来放在他怀里:“好好学吧,青瓜蛋子。”
乔晏低头,将一本书翻转过来,烫金的书名映入眼帘《霸道女帝狠狠爱》,再看另一本《摄政王的娇娇男宠》。
他皱紧眉头,手忙脚乱的将书扔到一旁。
“真是不识货,都是大热的话本子,不看就不看,扔什么啊?这可是作者手抄版,我费老大力气搞来的。”黄觉小心将书塞回怀中,晃晃悠悠的进了内间,阴阳怪气道,“别怪当哥哥的没提醒你,执令使只是官阶低,手中的权可不小,等日后沐掌使坐稳了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来巴结她,你不学,有的是俊俏的小郎君学~”
他说罢,往床上一倒,不多时便打起鼾来。
乔晏躺在塌上,怎么都睡不着,他烦躁的起身,推开窗想透透气。
他也不知自己在烦什么,在气恼沐照寒将他赶来黄觉房中?可朝颜和丁妙妩都是女子,为了她们的安全有必须安排人同住,誓心卫里又没旁的女子,只能与沐照寒住一间。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烦躁的道理。
思虑良久后,他抬头看向窗外,怪上了今夜的月亮,它太亮了,亮的自己心慌。
他这样想着,却忽的看到沐照寒房中走出,朝前院而去,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见黄觉房间的灯还亮着,便抬眸往这头看了一眼。
乔晏的心莫名乱了一拍,他慌忙合上窗户熄了灯,躺在床上,捂住狂跳的胸口,又暗暗骂了句月亮。
沐照寒在衙门里逛了许久才回屋躺下,却依旧睡不踏实,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再也无法入眠了,她在塌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认命的起身,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出了门。
晨雾还未散尽,凉意随着呼吸涌入口鼻,激得她胸口一阵疼痛。
“大人。”乔晏倚在黄觉房门外,笑着对她颔首。
沐照寒走过去,她手中握着簪子,头发还未来得及盘起,长发披散着,疲惫的看了他一眼:“你在屋外做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门板,沐照寒凑近了些,被里头雷鸣般的鼾声惊了一下,乔晏捂着嘴轻咳两声,虚弱道:“我都站了许久了。”
沐照寒心头涌上些许歉意:“稍后给你另外安排间房。”
“大人昨夜睡得不好?”乔晏问道。
“嗯~”她低头揉着眼睛,声音因为困意,沾染了些许平日没有的温软,散开的长发被她抓得乱糟糟,像只炸毛的小狐狸,“脑子想得太多,现下已彻底不转了。”
“丑时末睡下,刚到卯时便起了,神仙来了,脑子也转不动。”乔晏负手而立,强压下想揉揉她头顶的冲动,“还早着呢,再去歇会儿吧。”
“睡不着,躺着也是浪费时间。”她打了个哈欠,将头发挽起,忽的瞥见院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见她看过来,又迅速缩了回去。
“别藏了,我都看到你了。”沐照寒叹了口气,提高声音唤道,“陈虎!”
小捕快陈虎这才扭扭捏捏的走进来,他偷瞄了一眼乔晏,深吸了几口气对沐照寒道:“你,你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你便在此处说吧。”沐照寒揉着酸痛的额角敷衍道。
“可是,我要同你说的,是大事。”陈虎声音大了几分,“我,我是来报恩的。”
“你是什么前世被我救过的精怪吗?天天想着报恩。”沐照寒被他的话逗笑了,问道,“你多大了呀?”
陈虎挺直身子:“过了今年,我便十五了。”
沐照寒笑着摇头:“那可不行,人家精怪报恩,都要修炼几百上千年呢,好了,我还有事,你改日再来报恩吧。”
发觉沐照寒在调笑他,陈虎脸涨得通红,又见她要走,伸手拽住她的胳膊,急切道:“我,我认得杀县老爷的人!”
沐照寒身子一僵,看向陈虎的目光凝重起来:“你说什么?”
见她终于正眼看自己,陈虎的神色愈发坚定,声音都稍微大了些:“我说,我认得杀县令老……”
沐照寒一把捂住他的嘴。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黄觉睡眼惺忪的看着门口的三人,又抬头看看天色,确认自己并未睡过头,才含糊道:“大人,晨练啊?”
沐照寒松开陈虎,对黄觉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
黄觉打着哈欠:“大人要走?那姓丁的和他婆娘还审吗?”
“你去审便是。”
黄觉眼睛一亮:“大人要将这差事交给我?”
“那个郑牢头,也一并审一审。”她目中略过一缕寒意,“怡安村田宅契的事,他定是也也知道什么,让他们把知道的都吐出来,只要人不死,不拘你用什么方法。”
黄觉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大人,我下手有轻重。”
“劳烦你了。”沐照寒道了声谢,带着乔晏和陈虎朝县衙外走去。
他们出了县衙,走进附近的一间酒楼,找了个安静的雅间,要了些饭菜,待菜上齐,才将雅间的门插上,缓缓道:“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再慢慢说。”
“我与王夫人说起过,她让我不要告诉旁人,要不会丢了性命,我是还你恩情,才与你说的。”陈虎偷瞄了眼乔晏,壮着胆子道,“他与你非亲非故的,我只欠你的恩情,也只说给你听。”
沐照寒轻叹一声,对乔晏道:“你出去吧。”
今日还未进食米,正往小口吃着点心的乔晏一愣,指着自己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你先回衙门等我。”她将那盘点心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饿了,这盘你拿着路上吃。”
他灌了几口茶水,看向陈虎:“我怎么与她非亲非故了,我……我……”
陈虎道:“你是那江东商人的家眷,她是京中的大官,你们才认识几天,怎么不算非亲非故?”
乔晏思虑片刻,忽的想起黄觉昨日给他的书,脱口而出:“我如今是大人的男宠,她那日一眼便瞧上我了!”
沐照寒听他们俩争吵,只觉头疼,刚饮了口茶,便听到他一番惊世之言,茶水登时从鼻中呛了出来,乔晏眼疾手快抓起一旁的棉布帮她擦干净,对陈虎道:“我不在这儿,你伺候的明白吗?”
尚且是个少年人的陈虎震惊的盯着沐照寒:“大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沐照寒捂着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羞愤的看了眼得意洋洋的乔晏,生无可恋道:“是,是,让他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