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风沙一直都没有停过,自那日与楚连城聊完,慕不言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整宿整宿翻来覆去,朔风拍打着窗户,二十几年来所有的肮脏的血,在她脑子里一遍一遍的游荡。
秦小爷就站在她门前,穿了一袭狐红色的斗篷,顶着寒风一动不动。
丘山正好路过,还以为是他睡不着,“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秦小爷回了回头,“府里可有什么安眠的香料?”
丘山摇了摇头,“慕帅清贫,这些不常用的东西都没有,姑爷睡不着?”
秦小爷淡淡的回过了头,指着丘山数落了一句,“你们哪,南洛的千军万马,楚连城的花花天下,全都指望着她,可没有一个人心疼她这一身伤病……”留下这句话,他就走了。
慕不言被昨夜的风吵得一夜未眠,可偏偏秦小爷起了个大早,在她耳边叫唤个不停,“娘子……赖床可不是个好习惯,快起来用早膳了”
“起了这么长时间的风,今天天气很好,用完早膳我们去游湖吧……”
“天气越来越冷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要下雪了,再不去游湖就没有机会了……”
“吵死了!”慕不言坐起来就吼了一句,头昏昏沉沉的,满脸疲态,眼睛里都是血丝。
“娘子,你昨晚没睡好啊”秦小爷明知故问道,“我知道有种方法治失眠很灵的……”
“秦小爷有何高见啊?”慕大帅扶着额头极不耐烦的甩了一句,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嘿嘿嘿!”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猥琐极了,麻溜的就开始脱自己衣服了,“娘子,小爷我可有高见了……”
“滚——”慕不言脸红到了脖子根,热血上头,一脚就把他踹到了地上,“秦长生!上次是我身体不适才让你占了便宜,你若在生出这种念头,我捏死你!”
“娘子,你想到哪里去了!”秦小爷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嘟嘟囔囔的控诉着她的恶行。
“不是掐脖子就是踹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小爷我好歹也是你亲夫!”他捡起来地上的外套,小心翼翼的铺在了自家娘子的被子上。
“小爷我这件衣服很厉害的,抱着它,保证你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睡着”
“你恶不恶心啊!抱着你的衣服!”
“你要是不愿意,抱着我也行的!”
“滚!”窝火得很。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们就打个赌,你要是抱着我的衣服真的睡着了,明天你就得陪我去游湖!”
“如果我睡不着呢?”
“那我就给你捏死!”
“你说的啊!”慕不言迅速把外套拽进了被子里,并且拉过头顶,整个头都埋了进去。
秦小爷是甚少能见到自家娘子这种小姑娘作风的,宠溺的笑着,忽然,嗓子里涌上来一阵瘙痒,连忙捂着胸口出了门,扶着柱子一阵咳嗽,还特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她睡觉。
他衣服上满是悠悠的安眠药香,萦萦绕绕的,慕不言很快就睡着了。
她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右腕的箭伤,抚摸着她眉梢的疤痕,也抚摸着她脚踝处那道丑陋扭曲的雪花样胎记。
这是她二十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南都就是这样,虽然是在冬天,前些日子风起得还大,但吹散了阴雨,马上就暖阳初升了,这样好的太阳,在年前怕是没有几个了。
慕不言一觉睡醒,四处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正想找个人来问问,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了秦长生的声音。
“娘子,你起来了吗?”他不由分说的推门而入,“看,我给你买了新衣服,好看吧……”
尽是些粉粉绿绿,轻轻柔柔的飘飘带带,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慕不言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他站稳,连人带东西就一并掀了出去。
“娘子,娘子……”留给他的只是一记重重的摔门声。
慕不言又找了一圈,甚至都打开了柜子、箱子,一件衣服都没找到,他还当真是把她压箱底的衣服都清理干净了。
她插着腰冷笑了两声,是彻底没办法了,还是拉开了门把他手里的衣服拽了进去。
秦小爷正想探头进去看看,“娘子,要不要我进去帮帮你啊……”
甩回来的门差点夹到自己的鼻子。
这些都是什么破衣服,袖子那么长,裙子那么宽,腰带轻柔无力,这都是些什么鬼!竟然连领口都没有!
慕大帅拿着衣服左试右试,怎么穿都不对,最后竟然把自己绕了进去,绑在了里面,手在脖颈处缠得死死的,一动也不能动,头发夹在里面,拽得生疼。
时间过去半晌,门外的秦小爷才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娘子,你穿好了没有?要不要我进去帮你啊?你不说话我就进去了啊,先说好,不许掐脖子,不许踹人啊……”
秦小爷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看见此情此景,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就笑得前合后仰,花枝烂颤,八面生风,九天惊雷,根本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够了没有!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过来帮我!”
“对不起啊,娘子,但是这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帮她整理衣服,“冷面阎罗万夫不当之勇,竟然被一件衣服绑住了,哈哈哈哈哈……”
“我从七岁开始就没有穿过女人的衣服了”
“娘子,你说丘山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会不会立马要求换主子啊”
“这件事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我立马捏死你”
“如此闺房乐事,为夫怎么舍得让第三个人知道呢?”秦小爷油腻的冲自家娘子挑了个眉,泯去了笑意,认认真真的帮自家娘子整理衣裙了。
慕不言没有用侍女的习惯,近身之事从未让他人服侍过,就算是上次让秦长生换了件衣服,也是在迷迷蒙蒙的状态下。
现在意识清醒,呼吸贴着呼吸,温度靠着温度,他一双手在衣领处腰带处游走,她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
“秦长生,你……”
“别动……”
他个子比她高些,给她绑个腰带都是单膝跪在了她面前,低头看去,心无旁骛的秦长生,只要不那么聒噪,真的是俊俏极了。
“好了,娘子,这衣服可比铠甲穿着舒服多了,我帮你梳梳头吧……”
他站起身拉着她坐在了窗子前,十分认真的把手指伸进了她脖颈处,勾了一缕发丝出来,青丝略过之处,酥酥麻麻,像无数的小虫子在里面爬。
她不适的侧了侧脖颈,脸颊绯红,胸膛里扑腾扑腾的,这种感觉她十八年都不曾有过了。
“娘子啊,我真是不明白,军营都是男人待的地方,南洛那么多男人,让你一个女人去保什么家,卫什么国。以后寻个机会把元帅辞了,又不是什么好官,谁爱当谁就去当吧,你我夫妻二人寻一处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管他天下大势,岂不甚好?”
“你秦小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能受得了山野之间,粗茶淡饭?”
“那……那小爷我明天就去学”秦小爷恬不知耻的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以后我一定每天做饭给娘子吃,娘子只用负责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面镜子放在了她面前,“好了,来看看,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这样多好看啊,是不是?”
十八年未照菱花镜,她竟连她自己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这一袭粉衣长裙,长发垂肩,若没有眉梢那道狰狞的伤疤,她就真的和路安那些面若桃花的女子一模一样了,她忍不住轻轻的抬起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脸。
原来脱了战袍,我竟真的还是个女人。
“我娘子未着红妆,不施粉黛,已是倾城角色,在添上这根暖玉簪,一定好看极了”他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玉簪子递给她。
这暖玉簪,光滑细腻,柔顺无比,触手升温,慕大帅拿在手里端详了许久,最后得出了一个惊掉秦小爷下巴的结论,“这东西用来做暗器应该是不错的”
“暗器?”秦小爷呵呵一笑,“这可是上好的暖玉,天下只此一块,有钱都买不到的,娘子你拿它当暗器的时候,可一定要想清楚了”
“有钱都买不到,你是从哪弄来的?”
“开玩笑!”秦小爷满脸嘚瑟的炫耀。
“你夫君我是有什么弄不到的啊,我让人刻了一只手镯和一支玉簪子,镯子还没完工。娘子月事失调,女人病,药石无灵,右腕上的箭伤也受不得寒凉,暖玉养人,戴着它会慢慢好的……”
镜子里的人轻轻的摆弄着她的头发,把玉簪子别在了她发间,温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别人家娶媳妇三书六聘,我秦小爷娶媳妇却半分钱都没花,但总不能让娘子委屈了去,你是我娘子了,往后腥风血雨,为夫再不会让你一人独行了”
这感觉可真好啊,就像春风把桃花吹在了脸上,她看着他,憋了许久,竟然只吐出了这样一句话,“秦长生,谢谢……”
“你我本是夫妻,说谢就见外了”他眉开眼笑的哄着她。
“娘子若真要谢我,等你身体养好了,就给小爷我生个孩子,我们一家人隐居山野共享天伦,岂不甚好?咳咳咳……”秦小爷本得意洋洋的说着,实在憋不住咳疾上来,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几下。
“你生病了?”
“没事,入冬天气凉了些,老毛病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慕大帅笑着说,“早闻秦小爷身体孱弱,就算是我想生,你也生不出来吧”
“谁说的啊,小爷我身体弱不假,但生孩子还是很在行的!我们现在试试?”
“试你个头啊试!”她笑着骂了他一句。
“娘子,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以后别老板着脸了”他颔首一笑,兴致勃勃的站起了身,“好了,今天的天气最适合游湖了,我们出发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去游湖了?”
“喂!”秦小爷顺起了还躺在她床上的外套,特意在她面前抖了抖,“堂堂兵马大元帅,可别说话不算话啊,为了游湖我还买了条船呢……”
“租一条不就可以了吗?你钱烧得慌啊!”
“没错啊”他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小爷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