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带西府海棠清香的夜风争先涌入,拂动俊美男人未束的墨发。
彻夜不息的昏黄灯影微晃。
裴昭抬手扶额,盖住盛满复杂的眸子,声音微冷:“备水。”
蒋英不敢多问,应了声,顺手将房门关上。
裴昭闭了闭眼,在桌边坐下,手肘搭在桌上,俊脸冷淡如霜。
京城像他这般年纪的公子多沉醉酒色,夜夜笙歌,肆意狂欢,他却最看不起这般行径,除却处理朝政要事,研读重要卷宗或是读淘来的孤本会晚睡,向来休息得早,恩师在世时也对他如此无欲无求十分好奇,更笑称“小小年纪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无趣,将来成婚怕要讨人姑娘嫌。”
裴昭那时只道:“学生父母俱亡,孤身一人在世,了无牵挂,能吃饱喝足有书可读已是知足,暂无成婚的打算。”
没多久蒋英带人提了水进来,一来一去和外面的风一样,有片刻的存在感,然后消失不见。
裴昭脱掉衣服,嫌恶地看了一眼遗留在某个位置的情动,迈腿踏入浴桶中,晃动的热浪安抚了紧绷的神经,他脊背靠着桶壁,有力的胳膊搭在桶沿,闭上眼,一派放松模样。
然而心里的滔天骇浪久久未歇,从稚儿成长为男人的这十余年中,从未做过淫·艳春·梦,同龄人被好奇心推着在世间寻找春色,有人消遣玩乐,有人沉溺其中,而他满怀厌恶。
倒不是因为什么人当有通天之志,只不过他见识过了一个男人为情堕落的可恨可气的狼狈模样,也见识了女人在浮华名利引诱下的疯狂和贪婪。
而他们恰巧是一个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母亲罢了。
可偏偏今夜一个面貌模糊的玲珑女子入梦,皮肤白嫩如凝脂,触感软滑,嗓音如莺雀娇脆妩媚,在他耳侧带着哭腔低喃,如云似雾的旖旎让他置身于浓浓烈火,一番**缠绵,陌生的酥麻不适感让他从沉睡中挣扎醒来。
这种无法掌控的烦躁让他扫落了桌子上的茶器。
脑海中突然闪过他白日握住那女子手腕的一幕,莫非是为此才?裴昭随即溢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那女子虽有一张艳俗皮相,却无半点节气,贪生怕死见人就跪,明知没活路还不忘拉人垫背,胸量狭小且恶毒,这般行径像极了那个人,让他更为生厌,怎么会因为此人做荒唐梦。
裴昭思及此,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渐渐散去,沐浴后换了衣裳,出了净室地上的狼藉已然收拾干净,他也没了睡意,索性拿了一本新淘来的诗集看起来。
这一整夜温宁都沉溺于被那人纠缠的梦中,从高贵的官家千金沦落到以色侍人的无名份侍妾,是温宁终其一生都无法接收的变故,家人枉死家族败落的恨,自己身陷囹圄无力报仇的自责,让她从未分心关注过他是如何待她的。
偏偏今夜那些过往悉数入梦,彼时两人已不算生疏,除了做那档子事儿偶尔也会闲聊两句,只是她身子弱容易累,说不了两句就睡了,好像自此之后,向来重欲的男人不再像以往那般贪婪,留给她力气陪着他说话。
与温宁来说昏昏沉沉尚且能短暂忘却屈辱悲愤,清醒着必然会在他的询问中回忆过去,这何尝不是拿刀子往她身上捅?
有那么几次她被耳畔温润磁性的嗓音勾得心口发烫,他们夜夜缠绵,宛如恩爱鸳鸯,一时恨不得将这满腹的不甘委屈和愤恨全倒给他,直到他埋在她的肩头说起外面的事,言语间难得透出几分疲累的抱怨,屋里的烛火将要燃尽随着风摇摆,他也未叫下人续,清冷的月光无言地撒在地面,温宁伸手想为他按按头,却听他道——
“你来府中也不短了,明儿让婆子陪你回舅家探亲,你表哥是个伶俐有眼力见的,办事甚合我心,你说赏他什么好?”
温宁呼吸一窒,心顿时凉透了,整个人瞬时坠入深渊,两眼空洞地望着床帐上垂下的流苏,待到那人因她的沉默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这阵子有一刻她对这个夜里才能见到的男人充满好奇,他身形高大,浑身透着出尘的气质,无话时清冷疏离令人生畏,可哄起人来饶是她也难不说迷失,甚至想看一眼他的长相,是不是如自己所想那般俊朗或是坚毅,现在温宁艰难地吞下这一记无形的耳光,她知道现在绽放在脸上的笑要比哭还难看。
她的所有遐思都被这一耳光打断,从朦胧迷梦中清醒过来,残忍又刻薄地让她再次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交易玩乐的物件罢了。
温宁扬起脖子,要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吞咽着悬浮在空气里的恨,僵硬地说:“许是白日受了风,有些头疼,我想先歇着了。”
男人带着薄茧的手覆在她额上,温宁赶紧闭上眼,一滴泪水顺着面颊滚到鬓发中,明明近到可以看清他的眉眼,然而她已然没了那个兴致。
昨夜顶着风出去一趟,又被糟心的梦折磨了一夜,身体不出意外的烧起来,夏娟进来伺候见她睁着眼,自顾自地说着外面的天气,她喉咙干涩发不出声,呼吸略显急促,眼前一片模糊,眼睛一睁一闭间是夏娟的惊呼。
“怎么这么烫?小姐,我去请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把过脉说是受了风寒,又受到了惊吓,引得旧疾复发,温宁躺在床上喝了一阵子苦药才好。
这一场病吓得温母衣不解带守在她身边,父亲和哥哥也经常来探望,她虽然大多时都昏睡着却也听到了母亲和哥哥小声的闲谈。
“我和广佛寺的小师傅聊起那天的事,只说是一位香客一时想不开轻生酿成大祸,赔了大笔银子人也已经安葬,显然有人不想闹大,儿子无能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
温母叹了口气:“朝中权贵之间的龌龊不是我们这种家世能掺和的,我只怕阿宁稀里糊涂掺和进去,如今他们不想闹大,我也放心了。”
温宁听到也松了口气,刺鼻血腥味和满地尸体依旧入梦,但压在心头的巨石得以卸下,病也好得快起来。
暖阳和煦,春风温柔,正值大相国寺开放庙会,温宁得知哥哥要和好友去淘书赏花吃小食,一时忘了那天的保证,赶忙说自己也要去,温霖来不及开口就被母亲叮嘱在外要多照顾妹妹,她病才好不能贪嘴吃难克化的炙猪肉,见妹妹嘟了嘟嘴,笑着应下来。
曾经的温宁不喜吵闹,兄长多次提过带她去玩,她都拒绝了,直到被锁在那方小天地里才开始怀念外面的花花绿绿,喧嚣灵动,就在她得知自己重疾无力回天时,连再看一次和家人一同看过的绚烂烟花都是无法实现的奢望。
现在她已然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重生了,要好好的看一回世间百态来填补遗失的所有。
大相国寺每月都会开放庙会,这次是二月的最后一次,一如往常热闹非凡,温霖和好友约在门口见面,兄妹两人早到了一阵,温宁隔着轻纱四处张望随口问:“哥哥约的是哪位友人?我可见过?”
温霖轻咳一声,清俊的脸庞泛起一抹红晕:“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相国寺门前摆放的都是飞禽走兽游鱼的摊子,一股不可言说的腥味和各种动物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惹得装扮精致的小姐公子们快步走过,倒是有位穿紫衣手握锦帕的娇俏佳人笑着和寻人的公子指着笼子里梳理毛发的猫儿。
“哦,哥哥的友人是位娇娇小娘子。”
温宁声音上扬笑中含有几分俏皮。
温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人也看到他抬手挥了挥,逆着人流往这边走来。
两边都是熟人,互相称道一声便一起往里面走。温宁以往较少出门和本该称呼嫂子的林如彤关系不算亲近,眼下两人都略显拘谨,倒是旁边两位公子聊起近日趣事交谈十分畅快。
大相国寺里两边的摊子上有许多讨人喜爱的小物件,有首饰、扇坠、香囊、手绢,色彩鲜艳,种类多样,小摊贩热情地朝她们吆喝着。
温宁抬眼看到角落里畏缩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孩子,正值豆蔻年华,眼巴巴地看着来往的人张了张嘴却喊不出一个字,窘迫的很,也让人心生怜惜,她挑了两个香囊用来送父亲兄长,两条绣着淡雅兰花的手绢,将夏娟手里的铜钱全塞到那女孩手中。
夏娟想说什么在温宁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待走远了林如彤叹息道:“去年还在郡主府上见到她,不想今日落到这般境地,妹妹心善,只可惜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温宁望着前面纷杂的人群,声音淡而悠长:“比沦落到教坊司做卖笑供人玩乐的玩物,她已然算是幸运了,钱不多却也够她买副药去去病气,也当为自己积福,若哪日落魄了兴许也有人愿意拉一把总归是好的。”
若那时能有人拉她一把,她也不至于……
想的太过入神未留意到前面有人竟直直地撞上去,跌落了一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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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