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昨日被诊出有孕的脉象,今日全府上下就已经传遍了,若不是叶芝过去看她一趟,惹得府里人不敢在多嘴,这风言风语还能传的更加离谱。
王舒瑶知道叶芝来意后,直接就同意了,这让叶芝心里诧异不少,她还以为今日自己要在这跪半日才行呢。
未婚小产这事,上不得台面,越是权贵之家,越在意这些,幸而府上夫人已经知晓此事,她都允了,底下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和红儿一个屋子的大丫头死活不愿意红儿在屋里堕胎,红儿也知道人们多忌讳这些,一咬牙,自己用了半日时间,在屋外偏僻一角搭了个简易床榻,又找了些破布给四周围了起来。
虽然现在是夏日,晚间的风还算柔和,可堕胎后的身子本就虚弱,若到时在没有力气走回屋去,吹一夜的晚风,身子定然会留下病根,可红儿也顾不得这些了。
大夫是叶芝求来的,她还从没见有人堕胎前就是这样准备的,不禁气的去寻叶芝,将红儿的布置告诉了她。
叶芝也没想到红儿这样就准备开始了,可转念一想,红儿她没有单独住处,会如此做也是常态。
她不信血光相冲这一说,听妇人大夫言毕,叶芝同知潼道:“将西屋那间无人用的房子收拾下,点些不刺激的香散散味,然后就让红儿过来这边吧。”
知潼明白她的意思,咬唇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去了。
当晚,叶芝听了那妇人的话,给红儿准备好些烫开晾干的棉布,又按照妇人说的,用开水烫着草鞋,妇人知道晴芳榭还有位小公子时,将叶宥安赶了出去,才开始给红儿施针。
她不是正经大夫出身,而是有着一位大夫的爹,有时候她爹不好给女眷看病,便让她帮忙去看,久而久之,她对妇人相关的病都非常擅长,更是尤善给人堕胎。
这套针法是一位将要就木的老大夫传授的,老大夫说,妇人要堕胎时,多是用麝香、藏红花之物,也有外力撞击妇人腹部,只是这种方法都极为损伤母体,老大夫见多少女子因为这种方法一尸两命,心中不忍,全精竭力一生,研制出了温和许多的针法。
也就是妇人现在所施这套。
果然,等妇人全套针法还未施完,红儿就已经痛呼出声了,她强忍痛意,从带着的小布兜里拿出一个木棍,咬在唇间,才安心躺了回去。
小姐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喊得府里人尽皆知,平白损了小姐颜面。
知潼和叶芝都有些紧张,她们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事,知潼更哆嗦,她还在妇人身边给她打下手呢,只是到底一直都是背着身,不敢去看那一幕。
咬住木棍的红儿,即使在痛,她也只是低声呻吟,妇人见她身下出血,手上动作不停,施完了针后才又道:“拿草鞋!”
知潼连连点头,从一旁烧着的小炉中,用木夹夹出开水烫好的、干净的草鞋,递到妇人手里。
妇人不怕烫的接过,随后将草鞋底按在红儿的腹部,还是有技巧的滚按起来,随着她的动作,红儿更是呜咽出声,知潼抖着身子缩在一旁。
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妇人开口道:“好了。”
知潼松口气,门外踱步的叶芝也松了口气,而红儿这时也像从水里捞了出来,浑身湿哒哒的,额前秀发全部被汗打湿,贴在了她的面上。
她是唯一一个在此时笑着的人。
妇人干这一行惯了,嘱咐这几日需要注意的事后,便要了个不用的盆子,将红儿身下铺垫的东西带出去扔了,她知道大户人家规矩都多,不能随意在府里燃烧东西。
叶芝朝她道谢,又塞了一锭银子给她,随后便将熬煮颇久的红枣水递了进去。
屋里还有着未散的血腥味,怕见了风,门窗都是关着的,只是在窗纸上扎了个小洞散散味。
知潼正围着红儿忙活着,见叶芝进来,忙赶人道,“小姐怎么来了,您去外面等着,一会儿就好了。”
叶芝没在意,示意的抬起手道:“快给红儿喂些红枣水补补气血。”她又指了指那些烫好晾干的棉布道:“刚刚大夫说了,这些每日取一片,垫在红儿身下,大约七日便不用了。”
红儿这时已经迷糊了,嘴里还不忘道谢。
叶芝叹了口气,没有多待离开了。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也是不赶巧,第二日一早,府里就传出了国公爷受伤的消息。
知潼因为要照顾红儿,今日专门起的早,去膳房拿吃食的路上,正好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紧张,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回到院中,将这件消息告诉给叶芝听了。
叶芝蹙眉,她虽然不信这些,但这件事正好发生在这个关头,府里有人本来就对此有言辞,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有人这时吹吹耳旁风,红儿能否在公府留下来还是未知数。
国公爷一直住在军营,叶芝近两年也没有见过他,这次受伤回府,不管怎么样,叶芝和叶宥安这做子女的都要到跟前伺候。
想到弟弟也是几年都没有见过公爷了,叶芝坐不住,连连催促叶宥安快些洗漱,好去国公爷身前表现表现。
弟弟与她不同,她是女子无法考取功名,可弟弟是男子,身为公爷的血脉,要是讨得公爷欢心,不说加官进爵,起码以后当个官,有公爷护着也能一生无忧。
叶芝和叶宥安赶去文渊阁时,顾宴初和国公夫人已经到了,叶芝偷偷觑了眼国公爷的面色,见不如府里传的那么吓人,心里才放下心。
她对这个只是名义上是她父亲的人并不亲近,之所以看他伤势不重舒口气,不过是现在公府还需要他撑着。
几个人都把目光投在国公爷的身上,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站了半响,见无人往她这边看,不禁咬了咬唇,主动上前说道:
“都是小女子的错,若不是因为救我,公爷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小女子惭愧!”
女子细而透的声音回荡在屋中,顾建承皱了皱眉,他不善言辞,便如实道:“街边惊马,并非救你。”
况且,他心中委实觉得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偏身边小厮跑回府里大呼小叫。
冉觅听他这般说,眼眶渐渐红了,拿出帕子抹泪,梨花带雨道:
“路边被公爷相救时,小女子并不知公爷身份,当时只觉得您如神灵降世一般,拉住了那朝我奔来的马匹,小女子当时就想,若这次没有丧命马蹄,便一定要来报答恩公。”
说着,她又拭了拭泪,幽幽看他一眼,“可现在,恩公却不愿接受小女子这般心意,这让小女子心里如何好受。”
顾建承剑眉皱的更深,叶芝低眉,脑中回想了下刚刚看见公爷的面孔,剑眉凤眸,同顾宴初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看起来更加成熟,怪不得能惹姑娘家纠缠。
“拦下惊马只是怕马匹扰乱百姓,你不必因此纠缠攀扯。”顾建承直截了当的说。
冉觅听了这话,哭的更加梨花带雨,“那您当时何必将外衫披在小女子身上,徒惹小女子芳心。”
正给顾建承端药拿水的晨阳听了,忙接话道:“姑娘你误会了,给姑娘你披外衫的是小的,至于那外衫,是主子赏我的,我可一次没穿呢,就披到你身上了!”
冉觅的面色一僵,知道话说到这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目光一转,她扑在了王舒瑶的脚下,“夫人,同为女子,您应该了解我想报恩的想法,您就成全我吧,让我留在您和公爷身边伺候,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小女子也使得!”
王舒瑶红唇一抿,她就不应该听常嬷嬷的话来这,本来就嫌麻烦,现在还要处理这些。
她想快刀斩乱麻,可水眸环顾左右,见子女都在跟前,便挥手赶人,叶芝见状,便自觉带着弟弟离开了。
之后在文渊阁发生的事,旁人就不知情了。
只是几日后,听到些风声,说府里新来的一个婢女,看上国公爷身边的晨阳了,国公夫人特准她留下来,等二人感情培养到合适的时候,就给他们二人做主成婚。
事情告一段落,因为有了这个谈资,府里倒是没人过多去关注红儿,叶芝总算彻底放下心去寻顾宴初,让他履行带她出府的承诺了。
顾宴初并没有骗她,当日就通知了车夫,让他第二日等在中门处。
这一晚,叶芝睡梦中都是出府的场景,等到天明,她特意早起描了个眉,然后便带着知潼往中门去了。
她刚到中门,就见男子已经等在那里,晨风吹起他白色轻纱外披,晃得他系着玉珏的流苏缠绵,更是在朝阳中显得君子如玉、身姿如兰。
收回视线,叶芝抬脚踩上轿梯,她今日着了件海棠色胸前系纱裙,裙子飘逸好看,只是这种类型的裙子偏长,迈步时稍不注意就会踩到裙角。
顾宴初垂眼看着,见她抬步踩梯时总有衣裙飘动往她脚下藏,眼里不禁闪过无奈,他抬起头看向别处,手臂却往少女的方向垂去,轻提起她衣裙下摆。
叶芝低头进入车厢,背对着众人的目光闪了闪,旋即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落座。
顾宴初今日未骑马,一同抬脚上了马车,帷裳垂落,马蹄轻抬,一辆外观平平的车轿,就这样缓缓驶出盛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