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顾宴初一改往日低调,今个儿特意在素玉轩摆了一桌,说是要邀请好友来为自己饯别。
三楼的素玉轩是接待贵客的地方,房间并不算大,但很精致。
顾宴初在宴上一直带着笑,友人调笑他,他也好脾气不予理会,直到酒宴过去,王峻安醉的不清,又吐又说起胡话,顾宴初才带着歉意给诸人送走。
等人全部离开,醉的无知觉的王峻安眼睛就睁开了,他从软蹋上坐起身,一只腿支起,皱眉问,“这样好使吗?”
顾宴初摇头,“不知。”
王峻安无语,“你让我在这些人面前出尽洋相,现在又不确定了?”
顾宴初长指轻触鼻尖,也有些赧然:“你在王府,月怡姑娘见你还要层层通传,等消息传到你耳中时,旁人也都知晓了,只能在外面碰运气。”
王峻安闻声叹息。
闲着无事,二人开始在屋中下起棋子,才刚手谈一盘,就有人过来通报了,“公子,门外有人找。”
二人对视,顾宴初启唇道:“带进来吧。”
片刻,一位带着帷帽,身姿绰约的姑娘走了进来,她一入内,门外的小厮立马将屋门给带上了。
“你是何人?”男子执棋的手没停,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上。
站着的姑娘屈膝一礼,随后摘下头上的帷帽,垂首慢声细语道:“奴家是风月楼的月怡,今日过来,是听说王公子在这儿,特意来寻他的。”
王峻安不动声色看了眼月怡,随后悄无声息对顾宴初点了点头。
顾宴初低头,长指捏着白瓷棋打转,没有松口的意思,“倒是不赶巧,本公子今日约了他,不若你明日再来吧。”
月怡抿唇,不自觉蹙起眉。
王峻安却责备地看了顾宴初一眼,扭过身子温声劝慰道:“姑娘莫要理他,他惯不会怜香惜玉,你今日来寻我是有何事?”
月怡见他接话,心里一喜,点头道:“不瞒公子,奴家今日过来实在有事相商,事关于您的私事,所以......”
月怡转眸怯生生地看向顾宴初,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顾宴初不为所动,仍旧盯着棋盘沉思,最后还是王峻安开口赶人,顾宴初才不满站起身去了隔间。
室里只有王峻安和月怡二人,因着说的是私事,房门也是紧闭的,王峻安握拳抵在唇边,不自在咳了声,示意道:“姑娘请坐,你刚才说事关于我,是指什么呢?”
月怡拿着帷帽坐在了一边,抿了抿唇道:“是关于您府上的郑姨娘。”
王峻安故作不知:“此事又关郑姨娘什么事?”
“郑姨娘她......”月怡停顿,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入嘴的温热似给了她张口的勇气,“奴家怀疑她肚子里的,根本不是王府小少爷,而是和旁人媾和来的。”
王峻安面色一变,他猛地一拍桌案,震的棋盘都跟着动了动,“住口,姑娘在胡说什么!”
月怡不自觉轻颤了下,她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奴家没有胡说,奴家今日来寻公子时,曾特意去王府门前看了一趟,郑姨娘的肚子分明不似怀胎四月!”
王峻安犹自蹙眉,“你说的这事,府医也曾说过,可郑姨娘说了,她祖上自有双胎的基因,肚子里或许是双胎也说不定。”
一听王峻安说他们府的府医也曾说过绣娘肚子大,月怡心里八分的肯定也变成了十分,“子嗣乃是大事,尤其如王府这样富贵的人家,更是不能潦草错认,正是因此,公子才更应该仔细甄别,更何况奴家还曾在风月楼见过她。”
王峻安这时好像才反应过来,“你见过她?”
“是,”月怡点头,怕他不信,还描述起郑姨娘的长相,“奴家初见她时,还是在五月头,那时她还不如现在富贵,身材丰腴,白脸细眉尖下巴,左眼下还有颗痣。”
王峻安不自觉点头,蹙眉低声呢喃:“......是她。”
接着他又抬头,不可置信地追着问:“那她怎么会在风月楼那种地方?”
“她......”月怡说到这里脸就有点红了,但纯粹是回想起来气的:
“奴家曾眼瞎看上了个男人,那时还不知他赌场上输了大笔银子,他在四五月说要娶奴家,但又说身上银子不够,因着知道奴家认识些富贵人,所以让我给他塞个人进去,奴家一时猪油蒙了心,也就应下了。”
王峻安长睫一闪,帘子后的顾宴初也手指一动,都知道要到重头戏了。
“风月楼的天字号不对外人开放,但只要挂起红帆了,就说明有贵人来。”
“贵人们出手十分阔绰,奴家伺候过他们,也知道他们虽然大方,但手段玩起来很让人不适,加之那黑心烂肺的男人一直求我,我又想着每次进去,他们都是关着灯不让人看清面容,所以我也就同意了,让那人顶着我另一个姐妹的名进去了。”
“顶替我姐妹名的人,”月怡字字加重,“就是那姨娘郑氏!”
‘啪!’王峻安手上的茶盏没端稳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月怡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也不在说话,让他好好缓缓。
好半响,男子才再一次发出声音,“你......你可知,若郑姨娘拿出证据,证明你这是诬陷,你该判何罪?”
月怡捏紧手掌,面上一闪而过担忧。
王峻安摩挲下手指,装作没看见她的忧愁,“除非是你找到人证,可以证明她那日出现在你们天字号房里。”
月怡低头,绞紧手中帕子,低头不语。
王峻安有些为难,“你若没有证人,便是在我这里,我也没办法去向父亲解释,毕竟王府偌大的家业在那,父亲指不定会认为是我在背后出手。”
月怡手指捏的更紧了,少顷,她缓缓抬头,直视王峻安道:“我有证人,可那人一定不会出面。”
“是谁?”王峻安问。
这次月怡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道:
“那人位高权重,若我说出了他,以后定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不过我也不在乎,我本来就打算离开这个是非地,但是,我若告诉你那人是谁,公子能否帮我弄一个户籍?”
话说出口,月怡也有些紧张,她知道男人都讨厌这种挟恩图报之人,可眼下也由不得她了。
王峻安迟疑片刻,点头应承道:“好,只要你能说出那人是谁,让我有证据摆在父亲面前,明日在此,我让人将户籍给你。”
区区一个户籍,对王家来说,也不是难事,至于明日能不能到手,王峻安倒没有思虑,时间的快慢,对他来说不过是钱砸的多少而已。
有了他这句话,月怡如同吃了枚定心丸,她紧张地左右看了看,随后才用更细的声音道:
“同她厮混在一起的那两人,一定可以认出郑氏,其中一人隐在暗处,奴家没有见到他的容貌,可另一人,便是长平王的幼子,梁云霖。”
听到这里,王峻安的手微不可察动了动,“那除了长平王幼子,另一人可有说过话,声音你可识得?”
月怡细眉蹙起,“声音不一定能识出,不过奴家倒是听梁公子称他为阿元。”
阿元!
王峻安手一紧,心猛然跳了两下。
须臾,他垂下头,状若无事道:“知晓了,明日拿了户籍赶紧离开,这件事,姑娘以后莫要提起,免得徒增麻烦。”
月怡也知道这些,她点头,拿起帷帽戴上,然后起身离去了。
等她离开,帘帐后的顾宴初才重新走出来,看着那低头沉默的男子,顾宴初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
“时锦、光元、纪辰,这是父亲一开始就给我们取好的字。”王峻安声音低沉下去。
“知道了真相,总比一直被瞒在鼓里强。”顾宴初安慰道,“实在不行,借个肩膀给你靠?”
王峻安抬头,捶了他一拳,“你怎么丝毫都不意外?”
顾宴初神色复杂,意外吗?他是有的。
可当真的听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又没有丝毫起伏。
知道他此时不好受,顾宴初想了想,说起了往事,“年幼时,我也经常去外祖家,那时,你就总说我同他不亲近。”
说到这里,顾宴初看他,“你还记得一名叫夕梨的丫鬟吗?”
王峻安神色一怔,过了一会儿眼中的迷茫才散去,他点头,“记得,那是你每次来王府,父亲专门拨过来陪你玩的。”
顾宴初点头:
“夕梨和我差不多大,那时也只有五六岁,她经常说我笑起来很好看,同旁人都不一样,可后来,她偷偷和我说,王羿霄每日都会过去找她,问她我是怎么笑的,我有哪些习惯,以至于他笑到后来,夕梨都分不清了。”
王峻安蹙眉。
顾宴初又道:“他奇怪的并不是这儿,而是只要我受伤了,过一段时间再看,总能在他身上看到相同的痕迹。”
当时被假装、被模仿,他心中的怯意不知如何对他人说,现在也只是短短一句话就概括了去。
王峻安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一直以为,顾宴初后来不去王府,是因为不喜欢家里有旁的孩子,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竟然是这个原因。
另一边,永国公府。
叶芝让马夫套好车,和王梨珂二人前脚刚出府里大门,隐在暗处的侍女就偷偷去门房那打听了。
“好哥哥,你知道姑娘这是去哪儿吗?”侍女面上挂着讨好的笑。
门房觑了她一眼,摆摆手道:“不知不知。”
侍女不恼,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子塞给他:
“奴是膳房里的,这段时日见姑娘胃口不好,也不知是我们膳堂的饭菜不合口,还是姑娘身子不适,哥哥你若是知道点消息,就稍稍给奴透露一些,也好过让我们膳堂跟着人心惶惶了。”
门房听她是这个原因,又确实知道叶芝去了哪儿,他没怎么上心,将银子往兜里一揣,指着一个方向道:“放心吧,姑娘不是嫌弃你们的手艺,这几日她都会去西街小鼎巷拿药,想来是胃口不好。”
侍女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啊,真是麻烦大哥你了,我这就回去同膳房里的人说一声,也省得大家担心了。”侍女道完了谢,回身朝园子里走。
冉觅老早就在那里等她的消息了,待听见叶芝这几日都会去城西药铺时,她眼珠子转了转,将侍女叫到了自己房中,连忙抓紧写了封信递给她。
“这是二两银子,你去风清楼点几个菜,结账时将信封递给掌柜,告诉他这是要给主子的。”
“主子?”侍女有些犹豫,“可我们的主子不是永国公吗,这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叛主?”
冉觅斜睨了她一眼,柳眉倒竖,“你去不去?不去的话,你弟弟的药钱我可不会再出了!”
被威胁一通,侍女也不敢再说什么,接过信封,塞到自己胸前,讷讷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