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一进公堂,便直接透过幕篱往王峻安的方向看去,见那人木愣愣站着,和呆头鹅也没什么两样,不由心里嫌弃。
若不是昨日她被这人护了一把,今日又听说因为护她,这人惹上了人命官司,她才不会亲自过来一趟,更何况昨日晚间,她实际不需要他来护。
若不是他拉了自己一把,那个敢用污言秽语调戏她的人,早都被她亲卫砍了,这样说起来,当时这呆头鹅还算救了那人一命呢!
示意众人不要伸张,安福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看眼下这些究竟该如何判。
没有让郡主多等,刚刚去大名巷的侍卫们回来了,他们的身前果然站着一个消瘦汉子。
汉子一入公堂,双腿一软便跪在了王汉身边,京兆少尹一拍惊堂木,语带威严道:“来着何人?”
“回,回大人,小人钱多,见过大人。”
京兆少尹本就刚正不阿,这时又有安福在,更是摆出了威严正气之色,“钱多是吧,跪在你身旁的人,你是否认得!”
钱多哆嗦了一下,小眼往王汉那边移了移,然后猛然收回视线,小声道:“回大人,小人识得,他是我们街上有名的混混王汉。”
王汉皱了皱眉,偏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既然你认得,那本官问你,此人所说,你与他是朋友,昨日晚间曾亲眼看见他弟弟被人尾随,可是真的?”
“回,回大人,小的,小人并非亲眼所见,这件事,也是旁人和小人说的,小人所说没有隐瞒,大人明鉴啊!”
“怎么会!”王汉不由得直起身子抬头看他,“你不是说是你亲眼看见的吗,我还问了你两遍?”
钱多听到他的声音,更是瑟缩了下,将头埋的更低,不回他话。
“好,”京兆少尹招招手,让身边记录的文书先生将钱多所言写进条案,接着问道:“又是何人告诉你,王汉的弟弟被人尾随的?”
“是,是北街大名巷的秋喜说的。”
“不可能!”钱多话刚落,旁人还没说什么,便被王汉亲口否认了,“昨日事发后,我才将你送到秋喜那藏身,在那之前,你同秋喜根本不认得,怎么可能是她和你说的!”
‘啪!’京兆少尹刚听出点眉目就又被人打断,不由拧眉,重重敲了下惊堂木,“肃静!”
他一声低喝,堂下几人都闭上了嘴,见公堂清净了,少尹继续问:“秋喜是谁?王汉,你来说。”
王汉嘴角抿成直线,终究说出口:“秋喜,便是草民的相好,草民认识秋喜已经很多年了。”
少尹大人又道:“钱多,你说这事是秋喜告诉你的,可有证据?”
“回大人,这件事是秋喜亲口告诉小人的,秋喜还给了小人一锭银子,让小人将这事说给王汉听。”
“你与秋喜何时认识?是她差人将银子给你时,还是之前更久?”
这话一问,一向胆小的钱多怎么也不敢在说了。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响起,上方人沉声道:“说实话,不然杖刑伺候!”
钱多想到听说过的那些刑法,实在害怕的紧,倒是宁愿被王汉捶,也不愿在这里受刑,最后还是哆嗦着嘴道:“大人,小人与秋喜其实已经认识多年了。”
“他,王汉时常出京,有时候一出便是几月,秋喜有时候,有时候便会让小人去她那里坐坐。”
这话如棒槌一般砸到了王汉脑袋上,王汉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既然同秋喜认识,为何王汉却说他亲手将你送到秋喜那藏起来,你们认识的事,王汉可知晓?”
“我,小人一开始是想告诉王汉的,可秋喜怎么也不愿,她不让小人说,小人也是被她蛊惑,一时鬼迷心窍瞒了下来。”
虽然钱多说的隐晦,可在场之人没有傻子,他同秋喜之间,一定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否则也不会只有王汉不在的时候,钱多才敢去秋喜那。
事情说到这一步,京兆少尹已经听出了最大一个疑点:“秋喜告诉你,王汉兄弟遇害时间是几时?”
“大概,大概是戌时初!”
上座之人点头,接着转向目光,对着一直站在那的王峻安道:“你昨日几时回府可还记得?”
“虽不记得几时回府,可草民听到更夫敲响一更时,神志还算清醒,当时正同朋友吃菜喝酒。”
言下之意,就是戌时一更时,他还没醉,还没有出无尽楼的门,可那个时候,秋喜已经和钱多说,王汉的弟弟被人打死了。
到了这一步,最大的疑点便出来了。
“将秋喜带来!”少尹吩咐道。
钱多悄悄擦了擦汗,看着准备踏出公堂的侍卫们,小心翼翼说了句:“大人,秋喜已经不见了,她屋子里值钱些的东西,也都没了!”
若不是发现了这一点,又恰巧遇到官兵过来带自己走,钱多也不会这么老实的就将一切都交代了。
他虽然平日鬼祟了些,可脑子好使着呢,立马猜到了这事是有人找到了秋喜,给了她一些银子,所以秋喜在将这一切告诉他后,她便带着东西离开晋京,去过逍遥日子了。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变得明朗起来,现在这时候,只要将秋喜找来,挖出到底是何人指使她这样说,那人便是最有动机杀害王汉兄弟的人。
最起码到了现在,可以证明的是,王峻安不是个杀人犯。
王汉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消息,有些接受不了。
他相依为命的亲弟弟死了,相好的女人又和自己的好友背着他有了首尾,最让他难以接受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秋喜和钱多说他弟弟遇害时,他的弟弟还没死,所以说,秋喜是有可能知道,到底是人在暗中对他弟弟下手的。
想明白这一点,王汉抹了把泪,对着公堂之上的大人叩首道:“大人,让草民去吧,草民也会想办法将秋喜带回来的!”
到了这时候,王峻安是可以确认其无罪释放,钱多暂时收押,王汉也被放了出去,想要去寻秋喜的下落,审完这些时,天也已经黑了。
王汉离了公堂,只别扭地朝王峻安抱了抱拳,随后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知道王峻安没事,顾宴初放下心,心里也清楚叶芝这时候也难继续站下去了,便没有理会一旁满脸无辜的王峻安,带着叶芝离开了。
上次见到他这位小舅喝醉酒,差点调戏到叶芝身上,顾宴初心里已经不满,这次竟然醉的不省人事,还被人诬陷了杀人的大罪,过了今日,他是非要去寻外祖父,好好给这不靠谱的人上上眼药。
人都走了,安福的戏也看完了,知道这人没事,她心里也没了负担,准备这一次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哪知她刚站起身,出了公堂的门,就一下被人拦住了,拦住她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醉酒糊涂后,不着四六的人。
安福戴着帷帽,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她并不想出声。
“姑娘,你这么来这儿了?”
这话,王峻安刚才就想问了。
“我不能来这儿吗?”
王峻安双手抬至身前,两只手一起摆动:“不是不能来,是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家还是少来这里,省的被那些口舌之人惦记着,到时候坏了你名声!”
“住口!”听到这话,安福身边的侍卫立马呵斥。
安福摆摆手示意他们别说话,侍卫们只好又退到了她的身后。
王峻安是富贵窝里长大的,眼力自然不俗,立马便看出了这些侍卫们的不同,光是他们佩戴的长刃刀,便不是便宜货,这些人还统一佩戴,可见身后主家非富即贵。
想到昨日在无尽楼时,这位少女孤身一人,王峻安浓眉压低,准备最后叮嘱一句:“姑娘,下回要是出来,记得带着你身后这些人,不然就你一个姑娘家,晚间不太安全。”
他们王家的家风,便是女子金贵,男子出门在外就随意多了,女子可要派人好好保护起来的。
安福藏在幕篱下的凤眸微翻,若不是还有一丝顾忌,她早想说那几个宵小奈何不了她,更何况,若不是当时侍卫都被她支走了,那些人怕是直视她都不敢,还敢说些什么东西,给他们一个胆又能怎样。
“嗯。”
话到嘴边,安福最后却只低低应了一声,就在要走时,安福转身,也随口说了句:“下回若再喝的如此烂醉,若有人想要寻你霉头,怕就不是这么好糊弄了!”
言毕,转身带着一群侍卫离开了。
永国公府,厅堂。
回了府后,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逛了一下午,又站了那么久,叶芝的肚子早就饿了,可站了那么久的双腿,犹如灌了铅的沉重,两相比较,叶芝最后还是先让知潼给她备水,她要好好泡一泡,松快松快。
待在洒满了花瓣的浴桶中,叶芝享受着白雾包围自己的感觉,小手在水下不自觉捶了捶腿,最后觉得松软下来,整个人才从浴桶出来。
肚子应景的叫了两声,叶芝穿好衣裳,回到次间,也等不及让知潼去取饭,便准备亲自去膳房一趟。
还没到膳房,叶芝便发觉里面有灯火晃动,少女眼里带着疑惑,这么晚还会有谁在里面。
推开膳房的红木门,首先进入叶芝眼里的便是一人的背影,依稀能见到衣裳叠至肘间,露出的两条结实双臂。
知道有人进来,顾宴初自顾忙着手里动作没当回事,以为是子祁再次返了回来,还出声吩咐道:“拿芝麻酱来。”
时间不多了,他刚回府便来到了膳房,已经作废了一锅汤圆,这是他第二次揉面,连自己都明显觉得比上一次进步许多。
叶芝扫视了一圈,在一处木台前发现了芝麻酱,拿着瓷瓶朝男子那边走去,离得近了,才看见男子结实的手臂上,因为使力而微微鼓起的青色筋络,在月光的照射下,竟然有种别样的好看。
叶芝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她将装了芝麻酱的瓷瓶放到顾宴初面前,依旧没有出声。
顾宴初也没在意,他急着做出一锅像样的东西,赶紧端到叶芝面前,可不能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