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雪如鹅毛,挨家挨户挂红灯笼,有一片厚雪卷过梅花枝,蹭过凌空摇晃的灯笼,打着转落到地上。
这里只能闻风萧,还有京城皇宫东华门外赶人的声儿。
“不要了,今岁人数早满了,去去去,带着这些人出去!”
一名通身青袍的太监正将面前乌压压一大堆人向宫外赶,一边推着一边扯着嗓子吼:“掌印如今下令了,今岁最多收五百个人!蚕室压根不够塞人的。”
“大人,您可怜可怜我们罢!我们大老远从外赶到京,就盼着送小娃入宫!”一名妇人拉着个个头极小的男娃。
那男娃瘦骨嶙峋,眼睛都要凹进骨头去了!
青袍太监冷眼一撇,翘起一侧嘴角,讽刺:“就你家这小娃,怕捱不过那一刀!”
只此一言,青袍太监身边的下人就将妇人拽走,任凭她乞求。
另一男子指了指他家小娃,“大人,他身子好,顶得了一刀!”
青袍太监悠悠笑道:“您可忘了方才我说的了?今岁不招人,蚕室位置不够了,除非——”
他低头,看向那小娃身下,“您能狠狠心,自个儿来。”
小娃一听,吓得两腿发软,直跪在地上,“爹,我、我不要!”
那男子也有些不大忍心,试探着问真没办法了?
青袍太监眯眼笑,放低了声儿,搓了搓手指,比出三根手指,“自是有的。”
“三贯铜钱?”
“三两银。”
男子震怒,“我是卖我家小娃的,怎还要我出钱?”
青袍太监道:“狭隘!若你家小娃入宫,当了个什么官,莫说三两,三百两都能拿出来孝敬你这当爹的。”
男子思索一阵,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奈何手头实在没有三两银,便四处逛了几遭,看见熟人就去借钱,硬凑出一两半。他将这一两半尽数给了青袍太监。
青袍太监显然不满,咂咂嘴,到底也是收了,“得,剩下的拿你家小娃月钱补。”
于是,人们就看见一个小娃被拖着入了东华门,那小娃从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僵硬,直至此刻的无言。
有人欢喜,因为有了办法进宫,有人感叹,世道弄人。
还有个少年,塞给青袍太监一两银,青袍太监捏着那银子,还未说一字,听到少年的声音,“劳烦大人将刀送来。”
青袍太监眼皮跳了几下,掂了掂银子,忽明白过来什么情况,便叫人送他进宫,给他单独安排一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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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十二个代序,镇湖街市上开了更多书肆,其中一家为仇云所开。
这家书肆卖的书涉及之广,雕版也好,裴凝莺自是最喜欢的,成日不是往里钻就是在和仇云偷师,筹划着自己也要办家书肆!
这年的秋不同往昔的萧瑟寒凉,倒是有些惬意清凉。
有一抹鲜明的黄绿从书肆门前探出,在满世金黄中绽出别样的灵动。
少女梳着时兴的发髻,乌黑的后发闪着光泽,一张凝香的美人面,掺着清尘之意,可她眉眼弯弯,嘴角永远噙着笑。
少女的身侧,是一个与她眉眼三分神似的男人。
她拎着几本新到的话本往外走,有个小丫鬟跑到她身边,交给她一封信。
少女一见信就高兴,手里的书都塞给了男人。
她展信一读,眉头拧起来,“写的什么玩意儿!”
男人嘲笑她:“裴凝莺,你又气急败坏。”
裴凝莺几乎咬牙切齿,指着那比她脸还大的纸,照着读出来:“我没死。”
“谁想知道他死没死!”裴凝莺将信一揉,揉成个团子,却也没丢,气恼地往裴府走。
裴纵无奈,只能跟着她走,“不是你那年叫他给你写,告诉你他死没死?你怎么怪上人家?”
“你从前还骂他是野小子呢!如今倒是替他说上话了!”
裴凝莺爬上马车,把来送信的浮桃一把薅上车,将门猛地一关,只把脑袋从窗中露出,凶道:“你自个儿走回去罢!”
浮桃把手捧出来,打着笑说:“小姐,要不奴才替你将信丢啦?”
裴凝莺盯着手里的纸团,视线不自觉下移,移到手腕上,手腕上的蛇玉镯子映着车帘透来的光。
她又看了眼纸团,信笺每月固定送来,每次都是重复的一句,“我没死。”
有时候,裴凝莺寄了信去,说了些什么,仇凛英就会“大发慈悲”,多写一句,“甚好。”
裴凝莺把纸团丢给浮桃,哼哼几声,“好,丢掉!”
浮桃窃窃嬉笑,背对裴凝莺,将纸团展直,叠好后收进袖中,打算回去继续放在信箱子里。
是的,浮桃专门搞来一个小箱子装信,因为每次小姐都说丢,过两天又要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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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外站着一堆人,抬着一筐又一筐用红布盖好的担子,扁担上,绑着打成花结的红布。
裴凝莺下车时,谢亶巴巴迎上来,他目光含情,恨不得黏在裴凝莺身上。
裴凝莺手一挡,硬生生将谢亶准备说的话堵回去,她早已习惯这场景,“谢二公子,天凉了,早些回府。”
她的冷水,没有浇灭谢亶的心火,反而助他愈燃愈旺。
谢亶追上裴凝莺,“凝莺,你先看看里边儿有不有你喜欢的再拒绝,好么?”
裴凝莺:“不好。”
谢亶跟着上前,“凝莺,你可听说万岁爷有意下江南?万岁爷是个什么性子,你我都明白,若他得知你生得这般动人,指不定将你拐去宫里当后妃呢!你心甘被囚在那儿?”
他说的没错,而且裴凝莺知道,但她无动于衷,“我知道了,谢二公子你真贴心,所以赶紧回府去罢。”
说罢,裴凝莺入了裴府,谢亶再想跟上也只能吃闭门一脸灰。
若说最初,对于谢亶,裴凝莺没有如此多的抗拒,只当朋友罢了,可后来她梦见很多事情。
梦见他以公谋私,勾结地痞流氓,闹得镇湖不得安宁,甚至还梦见他抱着自己,如何都不肯放,几近威胁!
裴凝莺晃了晃头,赶走那些灰暗的画面,可下一瞬,又看见了那间满是血污的屋子,记起了仇凛英身下的一片残破。
小时候,她不会明白那是什么,可事到如今,再怎么不懂事也该知一二了。
不过,她也没觉得如何,只是不解为何梦到这些,它们就像完整的故事,像话本里的情节一样,流过脑际。
裴纵回来了,踹开她的房门,断开她飞散的思绪,将话本丢向她,“我再也不会陪你去书肆了!”
裴凝莺没睬他,自顾翻开话本看了起来。
《雪竹烟萝》上卷十四回:轮回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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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裴府最后一盏灯熄。
谢亶等不到裴凝莺,失魂落魄地往谢府去,抄了个近道,走小巷。
小巷中,谢亶清点了近来从商关转运出的钱财,确认一点不少,叫下人搬走。
下人刚走两步,谢亶就听见巷外沉闷声响,回身一瞧,那下人躺倒在地,脖上一条刀口渗血。
谢亶惊得后腿几步,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两人,皆戴面纱!
来人迅捷将他逮捕,动作之快,只眨眼间谢亶便不能动弹。
前方,有一人银刀入鞘,步步前来。
谢亶猛地抬头,“谁人!?”
此人身形清瘦,一袭黑衣,他取下面纱,展牙牌,居高临下,“东辑事厂厂公,特奉司礼监掌印之命,下江南,拿贼人。”
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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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