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夜去哪儿了?”
裴凝莺顶着眼青圈用早膳,卫轼冷不丁地冒了一句问。
裴凝莺心倏地一跳,回想起夜中的画面,一夜荒唐,不曾合眼入睡。那画面,简直……不堪入目啊!
裴凝莺装作若无其事,夹了块藕饼给卫轼,“吃你的早膳去,哪这么多话来问的。”
殿帘被宫婢掀开,一声传报:“陛下,太后娘娘,仇掌印过来了。”
“啪”地一下,裴凝莺搁筷起身,抓过手帕胡乱擦嘴,“我忽然想起来书肆还有事儿呢,先去了!”
于是,和仇凛英擦肩相过,他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裴凝莺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卫轼默默嚼着藕饼,看着两人的手。
仇凛英将裴凝莺拉回座椅上,见她老老实实坐下不动,他这才徐徐取过呈文,念起了边疆情况。
赤度目前势力尚不足以攻下卫国城池,是以,只要一点点磨,此战几乎没有悬念,甚至不必大动干戈,便可化险。
以及,赤度国虽说是游牧民族的国度,可追究到底,那块疆土也曾是卫国的土地。上一任掌印在位,最早那几年进谗言给先帝,这才导致错乱横生,失了这块疆土,后来周边的游牧民族入侵、融合,便形成了如今的赤度国。
有鸣光的率领,加之精军良马在侧,要不了多久便可彻底平定边疆,若是不出意外,甚至可以收复失地。
裴凝莺听完,点了点头,想来,她梦中的情况应当不会出现。
既然不会出现,国内安定,小皇帝今岁也十三了,是不是……等到鸣光归来那日,外患解决,皇帝亲政,那她就可以撒手不干了!
是不是就可以回镇湖去了?
这时,她又想起昨夜仇凛英那副样子。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只在床榻上说那些话哄她逗她,那都是他的真心话。
裴凝莺探究地偷瞄一眼仇凛英,被他逮了个正着。
她蹙眉,煞有其事:“嗯,鸣光实乃巾帼,待她回来,必当加赏册封。”
仇凛英将她看得透彻,阴阳怪气道:“那也不一定,八字没一撇呢。”
哼,方才还说此战无悬念,现下就跟她犟起来了!
裴凝莺才不想和他讲道理,她起身往外走,什么也不说。
仇凛英掀眼,追着她身后衣裙上的一抹嫩绿,随之,垂下眼皮。
“仇掌印,你能不能把昨日的功课跟我再讲一遍,我有些记不清了,”卫轼拉拉他的衣袖。
仇凛英颔首,撩袍坐下,就坐在裴凝莺方才坐的位置上,淡漠地给卫轼讲起功课。
他将功课完整地讲了一遍。
卫轼问:“仇掌印,你说了这么久,会不会口渴?”
仇凛英看也没看他,盯着殿帘,随口答:“还好。”
卫轼递给他一杯水,“你喝些再讲罢!省得口干。”
仇凛英垂眸瞥了眼,接过抿了一小口。
卫轼盯着他喝下,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仇凛英很讲究,很爱干净。
可那杯口还残留着一层浅浅的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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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时节,宫里举行了祭祀活动。
小皇帝出了宫,去看龙舟竞渡,被小皇帝青睐的舟队一举夺魁,得了不少赏,轻松的氛围让百姓也乐在其中。
与民同乐,为民分忧。如今的小皇帝与太后名声愈来愈好,很少再有人因他们年岁小而指责其无能。
司礼监那掌印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百姓说他不在的日子都在祸害人间,可那也只是说说笑,不曾像往昔一般,痛骂憎恨。
掌印确实没干什么大事了,风声流言也就少了。
端午后三日,边疆来报,赤度国内人心动荡,军心溃败,鸣光正往赤度国城内一点点进攻。
方扬把在纪家所见听闻尽数报给裴凝莺,纪中君一直妄图遮住纪阁老耳目。
裴凝莺当即劈手横夺玉观声,将玉观声从仇凛英手里抢过来。
她放了玉母,给了玉观声一大笔钱,玉观声感念其恩,两人恩怨纠纷就此化解。
玉观声心甘情愿为裴凝莺办事,前往纪府,为纪阁老一人躬身医治。
年末,与赤度国开战的军报八百里加急传达皇宫,裴凝莺许其开战。
这仗真正打起来了,打了两年。
赤度归顺,收复失地的消息传进卫国,天下皆喜。
这消息,裴凝莺等了拢共三年,三年来,黑云压城的梦境太过鲜明,即便整整三年过去,她依旧清楚记得。
如今,总算一切向阳。
阴云终究消散,曙光照耀卫国,落进百姓的眼里。
后来,鸣光归京。
她大捷有功,任其骠骑将军,统领一方禁军,同时封了诰命夫人,赏银万两。
有鸣光作为女子带头立功,掀起卫国一阵潮流,各类女学堂、女军伍也都逐步开展起来。
纪中君为代表的主和反女官的党派危危欲坠。
获骊捧着一手瓜子,踹开菱荇殿的大门,悠哉悠哉进来。
殿内,鸣光正在叩谢太后。
“哟,做什么呢?”获骊步步走近,将剥好的一手瓜子儿塞到裴凝莺嘴里去。
获骊本就妩媚妖娆,三年时光的雕琢让她愈发成熟魅惑。
裴凝莺打量着她,嚼着嘴里的瓜子儿,待全部咽下,她道:“在打算给鸣光寻亲问姓。”
获骊挑眉,走过去抬起鸣光的下巴,让她的脸暴露。
那是一张被边塞寒雪风沙打磨过的脸,皮肤并不娇嫩,肤色也偏古铜色,眉眼犀锐。
获骊挑眼看了会,笑道:“呵,我倒是觉得你长得有几分眼熟。”
她也不忌讳,坐下便开讲:“我家从前大多也都是入军伍的,后来全家死在疆边,我流落南下,若你也是无亲无故,倒是可以往祖上追查,看看咱俩有没有关系。”
鸣光看向获骊,恭敬回答:“获太妃所言极是。”
三人寒暄几句,鸣光起身告退。
获骊瘫在美人榻上不肯动。
裴凝莺戳了戳她:“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获骊懒洋洋地斜倚着,阖上眼,嘴角牵起勾人的笑意,“累。”
裴凝莺狐疑,“累?”
从浮筠宫到这里,才几步路?这就累?
获骊忽然眉头拧起,侧头干呕几下,惊得裴凝莺赶紧过去拍她的背。
裴凝莺急了,急得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意思?难不成不治之症!?”
获骊又是几下干呕,扭头看到她一脸真诚的焦急,一时无语。
裴凝莺盯着她,眉头跟着紧锁。
获骊突然笑了,“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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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光的身世,无论高低贵贱,她都不在意,可是人都会有依赖情结。她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家,有一个姓。
也希望户贴上写着的不是无姓氏鸣光。
“鸣光,后面还要出征么?”裴纵问道。
鸣光回过神,冲他微笑,“暂时没有军事了。”她环视周围,发现竟又在宫门相遇。
鸣光会交涉,可日常谈话她并不擅长,她打了半天腹稿,才道:“秋天了,裴尚书……记得添衣。”
裴纵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起这些话,虽说只是客套寒暄,但他依旧笑得明朗,“是,我会的。你也是。”
鸣光没有再说话,只是挂着微笑,一个僵硬,却可以看出几分真实的微笑。
裴纵道:“那你现下可有事?”
鸣光摇头。
裴纵:“我听说有座道观,很是灵验,你不是正在寻亲么?不若去求一签,亦或挂个符,虽说不一定灵验,但——”
“好,”鸣光回答,当她发现自己打断了裴纵说话时,忽然闭口。
裴纵笑起来,并不觉冒昧与尴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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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秋雨瑟瑟。
仇凛英坐在床榻上,静静翻着一本书。
裴凝莺在一旁叽叽喳喳,经过一整天,她终于知道获骊那几声干呕什么意思了。
她道:“获骊叫我给她批个旨,好让她入行宫,不过我看她在京里边有几处宅邸,似乎打算借住行宫的名头去宅子里边住。她若不打算回来也就罢了,若回来呢,就拜托卫轼照顾下她。”
毕竟,那也是斩头大罪呀……
仇凛英颔首,翻了一页,目光仍旧落在书上,“嗯,玉观声这些年悔改得还算入眼,你再派些人盯梢,以防万一。”
裴凝莺点点头,“说的是。还有呀,我看最近方扬老是往沉叶身边钻呢!”
仇凛英:“叫方扬滚,沉叶有心想在宫中做女官,别让方扬误了人家。”
裴凝莺:“嗯,我也问过沉叶了,她说对婚嫁之事没有念头。”
仇凛英不经意地瞥了眼裴凝莺,她靠在床头,望着床顶纱幔。
他撤走视线,继续看书。
裴凝莺继续说:“我派人查过,鸣光与获骊还真有点关系,说不得也姓获呢,这倒是好事,圆她心愿了。”
仇凛英:“你倒是关心他们。”
裴凝莺哼哼,拉过被子钻了进去,“谁叫你屁事都不搭理,什么事都丢给我!反正我不去早朝了,我要睡觉,睡到明日日上三竿。”
见她躺下,仇凛英吹了灯,不再看书。
他伸手环过裴凝莺,“为什么不去了。”
黑暗里,浅浅的一声,作了回答:“卫轼十五了,可以亲政了,我这太后该让开了。”
沉默,是仇凛英的下言。
他的手顿在她的腰侧,失神地盯着她的背脊。
很久,很久,仇凛英小声地问:“你要走吗?”
他等不到回答,因为问得太晚,她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