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众人都歇下了,裴凝莺的屋子还亮着灯。
裴凝莺洗浴完,往屋里搬来一碗冰,找了个合适高脚凳放上,寒气四溢,消散炎热的气息。
搬完冰碗,她又哒哒跑到膳房去,自己切了些雪梨,又剥了碗荔枝和葡萄,这才回房坐着。
仇凛英看着她忙活来忙活去的,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不自觉地唇边沾着笑。
裴凝莺把荔枝端过来,盘腿坐到他身边,“看什么玩意呢,这么认真。”
“黄林党的教头,”仇凛英盯着她嚼动的双唇,沾满荔枝的汁水。
裴凝莺又往嘴里塞了瓣荔枝肉,探头去看,只见那纸上画着的人像凶神恶煞,眼珠子又黑又小,在扁长的眼眶中,分外吓人。
他的脸上,一道红红的大叉。
“你见过他了么,为什么给脸抹上了?”裴凝莺一边嚼着荔枝肉,一边问。
仇凛英的目光紧锁在她水润红嫩的唇上,他道:“见过一面。这不是他的真容。”
裴凝莺略抬眼,惊讶:“不是真容?还会易容术不成?”
话本里的武林高手都会易容术,一天一张脸,从来不重样。
“差不多罢,人面皮,塑以假面示人,从他身手和状态来看,不过二十左右,”仇凛英放下了肖像。
裴凝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用叉子叉来一块雪梨,往仇凛英唇边塞。
仇凛英将目光转移到入州名册上,张嘴吃下那块梨。
这一看,竟看得过于投神,裴凝莺在身边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见,他再转过去看时,她已经靠在他手臂上,捧着荔枝碗睡着了。
仇凛英依稀听见她还在小声呓语,似乎在说什么采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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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有了黄林党教头的消息,据说是在镇湖外几百里的山涧骑马时被细作厂卫射伤了手臂。
听闻这消息,仇凛英一早带领人马出府下山涧。
裴凝莺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温度。
她穿好衣服,叫沉叶替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随意戴了朵绒花就出门了。
此季逢江南,是最适合采菱角的日子,虽说此时的菱角不如秋后的美味,可裴凝莺不能待太久,便只能趁着这段时日赶紧去摘几个。
回了京城那可没机会了!
湖上栽满了莲荷与菱角,大片的绿色犹如一张偌大的毯子,盖住清澈的水塘,隔绝光日。
湖上立着一座亭子,亭子上挂着纱幔,伴着和煦的夏风摇晃。
裴凝莺搬来小木桶,她将木桶搁在湖边,待平稳后一脚踏入其中轻掂了掂,找到平衡后另一只脚也踏了进来。
从前哥哥姐姐带着她出来,有哥哥姐姐扶,她不需担心翻桶掉水里,一个劲往前划就是了,可如今哥哥姐姐都不在了,她就得一个人坐稳实,慢慢划。毕竟她不会水。
待她好不容易在小木桶里坐稳了,伸手搅了两下水,小木桶向前进了一点,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凝莺!”
裴凝莺回头一瞧,来人一袭亮眼的红绿道袍,他玉带束发,走起路来马尾扬起金点。
正是谢亶,那位曾想求娶裴凝莺不成的谢二公子。
也因他,姜瑟和裴凝莺闹了许久。
裴凝莺赶紧转回头划水前进,谢亶依依不舍地再次喊她:“裴凝莺!”
谢亶赶忙叫身旁的仆人划小舟过来找她。
小木桶哪比得上小舟呢,谢亶很快靠近裴凝莺,他蹲在舟边,“凝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呀。”
裴凝莺没看他,独自划着小木桶到湖中去,进入一片长满菱角的区域,她随口答:“前几日就回来了。”
只要她一句话,谢亶就来了劲,将仆人手上的船桨抢了过来,哗哗两下划到裴凝莺身边去。
谢亶看她时嘴角总是上扬的,那抹笑似乎怎么都压不下去,他道:“这样啊,那你多久回去?我听说太上皇如何动都动不了,和死人没什么区别,那你不回去也可以罢?”
菱角根深扎于淤泥之中,想摘菱角只能将菱秧整个翻过来,从底部摘。
裴凝莺翻着菱秧,头也不抬,“谢二公子,注意你的措辞,太上皇如今还没驾崩,你这话让人听了,倒落得个大不敬。”
谢亶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他又划近了些,舟身快要贴上木桶边,“那凝莺,你还回去么?”
他这一划,把菱秧都划歪了,很是难拔,裴凝莺被他饭到了,柳眉轻蹙,“要回去的。你快走开,别挡着我。”
谢亶嘿嘿笑两声,蹲在舟边左手向下一掏,连根拔起大片菱秧,大片的水流下,哗啦啦地流进裴凝莺乘的小木桶里。
那水越浸越多,打湿了她的衣裙,因她是坐着的,下半身几乎全都湿了,好在她坐入小木桶时并未穿鞋,否则连鞋一块湿。
裴凝莺:“……走开!”
谢亶心知做错了事,便将菱秧放下,在水面的位置将菱盘翻出,供她采摘。
谢亶:“凝莺,别生气嘛,从前你哥哥姐姐在,我不担心你落水,可如今他们不在,这不是怕你失足么。”
裴凝莺伸手快速划了几下,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谢亶穷追不舍。
他掰下一个菱角,放在湖中涮了涮,把泥土都清干净后,两手一剥,将菱肉完整剥出,他递到裴凝莺嘴边。
裴凝莺拍开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这么——”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连话都没说完,整个人失了平衡,东倒西歪地没了稳心,小木桶跟打滑似的向后倾。
谢亶当即丢了菱角,伸出左手去抓她的胳膊,可手边只掠过她的嫩黄色的衣袖,失之交臂。
“扑通!”
裴凝莺脑袋朝下栽进湖中央,溅起浪花朵朵,莲花因她的下仰被挤开一条道,菱秧纷纷为她让路。
人仰桶翻。
谢亶愣了一瞬,随后赶紧叫身旁仆人:“下去救她啊!”
仆人颤巍巍,“公子,我、我也不会水啊!”
谢亶蹲在舟边干着急,却忽然看见身旁驶来另一辆小舟,舟上的人身着殷红的暗袍,光下的暗纹竟像是一柄寒刀。
仇凛英神色莫测地睥着谢亶,往水里伸手一捞,抓住了裴凝莺的手臂,将她整个拉起,等她的头浮出水面后,便一把抱上了小舟。
裴凝莺呛咳起来,使劲拍打着胸口。
仇凛英取过一方巾帕擦着她脸上的水渍,双眸却是盯着谢亶,他眸底闪着寒光,“狗东西,娘娘掉水里了,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谢亶自然认识仇凛英,那样煊赫的人物,他不会不知。
谢亶咽了咽喉咙,一时只觉后背发凉,他往小舟内退了几步,略低下眼,带着歉意说道:“是谢亶不是,不懂分寸,这才导致娘娘落水,谢亶甘愿受罚。”
仇凛英呵笑一声,慢条斯理道:“受罚?咱家要了你的命,你可甘心?”
裴凝莺睫毛上的水被仇凛英擦去,她甩了甩脑袋,耳根子总算是能听清了,不曾想,听到的第一句竟然是仇凛英在自称咱家!
她可从来没听过他说这词儿,真是稀罕!
别说,还挺有气势的。
谢亶连忙将头埋低,“仇掌印大人大量,还盼不要计较小人的过失。”
风一吹,湿透的衣衫带起彻身的冰凉,即便是夏日,也没几个居在房中的姑娘家能受得住全身浸湿。
裴凝莺赶紧攥上仇凛英的袖口,低声道:“仇掌印,好冷。”
仇凛英最后睨了谢亶一眼,吩咐舟夫靠岸。
回了裴府,裴凝莺赶紧泡了热水,将头发好生洗了一番,又喝了姜汤,这才稍安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发烧在床上躺几天,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太太和裴月上听说裴凝莺掉水里了,纷纷来她屋里看她。
阿锦在裴月上的怀抱里,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捏捏空气,向前拍拍,又捏捏空气,露出粉嫩的牙床,笑着咿咿呀呀:“姨、姨,落!”
“谢二公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玩性大,还好当初主子没嫁给他呢,否则不知道得受什么委屈!”浮桃替裴凝莺擦着头,愤愤说道。
老太太闻言,笑了起来,没说谢亶的不是,倒是想起了仇凛英,若不是他回来得及时,恐怕凝莺还得在湖里泡一会。
老太太:“我原以为那掌印会与你水火不容,不曾想他倒是个忠心的人。”
此话一出,沉叶和裴月上都沉默了。
裴凝莺却没太在意,心里还想着仇凛英不会真要谢亶的命罢,听到老太太的话,也只是说了句:“他挺好的。”
“姨、姨,带,带!”
阿锦忽然挣脱裴月上的怀抱,爬到了床上,从锦被中薅出一条玄色鸾带。
仇:到底还有几个情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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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