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凝莺怔在原地,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可偏偏仇凛英说这话时神情自然,好似那话就是家常问好。
狗妖喜欢听人骂他么?
真是有病。
偏偏她现在不能说他,给他惹毛了那下场,啧啧!
裴凝莺逐渐相信小丫鬟嘴里的,老祖宗有怪癖。
“主子,水烧好了,您现在沐浴还是待会?”浮桃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
裴凝莺看着仇凛英,犹豫一会,道:“待会罢。”
仇凛英找了处椅子坐下,裴凝莺却站着不动,两人沉默着。
这样的无声中流转着些许尴尬,裴凝莺少有的寡言让仇凛英不太适应。
这气氛甚至没有两人在榻上演戏骗刺客那时融洽。
裴凝莺自然也感觉出来了,强迫自己走到他身后去,试探问:“老祖宗,我给你捏捏肩?”
听到这陌生的称呼,仇凛英怔愣了下,旋即垂眼,“随你。”
听听这语气!
好冷淡哦。
裴凝莺不说话,为他捏肩,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位置。
力度很小,和以前一样烂透的哄骗技术,连捏肩都捏不好。
可每当仇凛英看到裴凝莺时,又不想去指责了。这本是他有错在先,他哪能够因些杂事去怪她。
虽然有错,但仇凛英不后悔这么做,倘若他一开先没有扮成许肆,那她也绝不会接近他。
此际,仇凛英那些肮脏扭曲的想法又缠绕蔓生。
他是残缺身,不错,可除此以外,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
可那捏肩的人正想着宵夜吃什么呢,哪知道椅子上这人心里想法来回轮了八百遍。
仇凛英覆上他肩的手,她的手带着凉意,细嫩的皮肤柔化心间。
裴凝莺停了动作,便见仇凛英牵起她的手站了起来。
仇凛英步步逼近她,她疑惑着,不自觉地后退。
狗妖性情大变了!他要杀她了!
裴凝莺后退着,直到腰间抵到桌沿,无路可退,她小心问:“老祖宗……?”
仇凛英靠近她,她立马闭眼。
他要杀她了!
但仇凛英没有杀裴凝莺,只是将手绕至她的后颈,“我现在,做什么也都可以吗?”
裴凝莺抬眸看他,微微点头,“可以。”
仇凛英眼神晦暗,她是半点没看出来他的心思,他问:“做什么都不会讨厌我吗?”
“我怎么会讨厌老祖宗呢。”裴凝莺硬扯了一个笑。
“笑得真假,”仇凛英松开她。
仇凛英今夜的神情从进殿到现在,一直都淡淡的,眉间似乎还有些发愁,裴凝莺自己把它理解为,她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恼羞成怒了。
不行,还不能跟他闹翻,路还长,不管是老祖宗还是许肆公公,那都是裴凝莺留的一手后路。
他不高兴,她看出来了。
只是没看出来他不高兴的真正原因。
裴凝莺仔细去想了下人和狗玩翻了,如何安慰狗的情绪。
那不就是陪它,和它说话,抱抱它摸摸它?
但裴凝莺肯定不可以去摸摸仇凛英的,那真是跟阎王玩命。
于是,裴凝莺唇畔翘起笑,走过去拉仇凛英的手,“老祖宗想做的事,我岂敢不应?这是实话,再说,我怎会讨厌你呢!天底下所有人都讨厌你,凝莺也不会讨厌你。”
仇凛英冷哼一声撇过头,“你的谎话数都数不清。”
狗脾气还挺倔的。
该生气的明明是她罢!
裴凝莺才是真的恼羞成怒了,气得眉头皱起,她甩开仇凛英的手,“杀我吧!”
裴凝莺装得太不认真,从她展笑那一刻起,仇凛英就觉得很假,反而见她恼起来了,他才觉得真实。
阴暗又扭曲的想法早已遍地而生,如何按压都无法止住。
仇凛英不想再抑制这想法,他将裴凝莺按躺桌上,一手掌着她的脑袋,不让桌子硌着她的头。
他说不过裴凝莺,只得告诉她:“以后再杀,现在不想。”
仇凛英俯身下去,身形的阴影笼罩裴凝莺,裴凝莺眨眨眼,似乎知道他要咬她了,便闭上眼。
仇凛英亲吻上她的莹白的颈肤,一点点往上,含过她微张的唇,舌尖试探深处的湿润柔软。
吸吮,碾磨。
裴凝莺觉得,这样全身靠在他的掌心有些难受,便将双手缠绕上他的脖子借力。
每当裴凝莺想要睁眼,仇凛英的另一只手就会捂上她的眼睛,她只能处于黑暗之中。
黑暗之外,是他不想让人发现的失态。
迷离之际,裴凝莺好像恍惚间听到仇凛英说,
“裴家不会有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
日上三竿,飞雪止住,太阳高挂于山头,殿外扫雪声不断,房外有嬉笑的声音,是道软糯糯的童声。
裴凝莺被吵醒了,她揉了揉胸口,带起一阵酥痛。
狗咬人的地方更多了。
裴凝莺穿好衣服,刚打开殿门,就听到本嬉戏的童声忽然哭起来。
她走出去一瞧,卫轼竟然坐在雪堆里哭。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啦!”裴凝莺连忙跑过去扶他站起来,他屁股都湿透了!
卫轼呱呱哭着,不时呱一声,蟾蜍似的!
“我的小雪人!我的小雪人怎么不在了!我把它放在铁门里面的!那天晚上看不清,我想着找个白天来一趟,可是它竟然不在了!呜呜呜——”卫轼大哭起来,泪珠子串串地流。
裴凝莺讶然,完了,那不是她踢了的那个么?
她正经脸色,煞有其事地说:“小殿下,你那小雪人是不是堆了很久了?”
“对,很久了呜呜呜。”
“你看,这就对了嘛,小雪人终究是小雪人,它会化的,会消失的,你再堆一个就好了。”
卫轼摇头,“那不一样!先前的是先前的,后来的是后来的,即便都是小雪人,即便一模一样,可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裴凝莺听此,不说话了。
她觉得这话没问题。
“小殿下,不要乱跑。”仇凛英沉着脸,抓过卫轼的小手,“不要一天到晚说胡话,叫人听了倒笑话你。”
谁也不知道仇凛英什么时候来的,走路跟鬼飘似的没声儿,更不会有人知道仇凛英把那些话都听进去了。
卫轼可怜兮兮地扯住裴凝莺的衣袖,“裴美人!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你还学会在她这耍赖皮了,”仇凛英冷眼看着卫轼,面上携着阴郁。
裴凝莺觉得自己有一点没错,那就是,仇凛英真的是个凶脸,老是一副家破人亡的表情。
裴凝莺在腹诽,可仇凛英看出来了。
仇凛英接着瞥一眼裴凝莺,裴凝莺若无其事地看向远处。
卫轼哭闹着不要走,最终还是被仇凛英凶着带走。
卫轼看着裴凝莺。
好绝情的女人!
浮桃笑着看卫轼闹腾仇凛英,倒觉得可温馨了,却不想,一转头瞬间没了笑,满脸忧愁。
萝衣撑着铁门,两颊凹陷,两眼空洞无神,就这么盯着裴凝莺。
他仍是宫女装在身,盘着双髻,只不过更加瘦弱单薄,风一吹就能倒。
浮桃想上前,却又想着裴凝莺曾训她的话,她便默默退到殿里去。
裴凝莺独自上前,睥他,“娴妃娘娘肯放过你?”
萝衣的眼珠动弹连下,恢复了些神志,发白的唇启合:“枯穗……是我放的。”
裴凝莺不为所动,“我知道,所以?”
“火是我放的,娴妃叫我放的。”
裴凝莺抬眼,“告诉我,又想嫁祸给我?”
萝衣猛地抓住铁栏,声音尖锐嘶哑:“不是的,我是想让你替我求求情,我是被逼的!我不想死,老祖宗他、他马上就要查到我了,你不是在万岁爷跟前是个大红人么?”
裴凝莺噗嗤一声笑起来,全然没有往常的娇艳柔情,分明一张清冷疏远的面孔,“你把我当什么了,萝衣。哦——或许你也不叫萝衣,娴妃娘娘禁足,你就有胆量跑来求我,娴妃娘娘在势,你便利用浮桃,嫁祸我。”
裴凝莺当然知道萝衣不是全程知情故意欺骗的,可当浮桃被人栽赃时,他一言不发,当有人叫他在菱荇殿内放不明的枯穗时,他乖乖照做。
一桩一件,裴凝莺不能原谅。
萝衣见状,赶忙取了两封信递给裴凝莺,一封是曾经裴家寄来的信,裴老爷足足骂她三页那封,一封是她的回信。
裴凝莺指尖捻过信,扫了眼,“娘娘这是把我树成什么天敌了,连信也要偷,也要拦?”
不难想,萝衣是知道娴妃靠不住,娴妃也想要他命,他便叛主求生。
萝衣紧张地看着裴凝莺,裴凝莺略弯下腰,上扬的唇角闪着耀眼的笑,“卖了你家主子,良心安在呐?”
萝衣道:“娴妃娘娘对奴才,只有利用。”
裴凝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拖来一盆火,当着萝衣的面撕碎信,丢进火盆里。
火焰吞噬纸片,燃起点点黑斑。
她道:“你、娴妃,对我又何尝不是只有利用与陷害。求我不如去求老祖宗,他说了才作数,你同我讲没用,我只是无权无势的裴美人。”
“小主这话不错,倒是爱恨分明,令咱家刮目相看。”方扬快步走来,以粗麻绳反缚萝衣双手。
方扬对萝衣道:“纵火犯,兴许你求求咱家,咱家能轻刑相待?”
萝衣不睬他,盯着裴凝莺,终弃了希冀。
对于萝衣,无需严刑拷打,恐吓两句就全招了,把所有话一吐为快后,疯了。
玉观声来瞧过,他的确患有精神上的疾病。
烧文书阁,倒也不是针对仇凛英,萝衣疯癫之前说的内容,是阁里有娴妃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本意只是烧了那几处东西,不曾想萝衣一时疯症突发,一把火烧穿了文书阁。
可怜又可恨。
方扬拿不稳主意,问仇凛英:“吊着命还是就地诛杀?”
仇凛英想起那日浮桃求裴凝莺所说的话,思索一阵,“留他半条命。”
仇凛英回房后,翻出他护下的残页,正是娴妃想烧的东西。
他静静执着残页。
柳花寒,杀人总要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