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钟氏亲自操办长公主的生辰宴,特意在天福殿设宴,命文武百官同乐,如此慈母,任谁都要说她一句好。
云蓁的马车到了宫门口,雪绒搀扶着她下来,一抬眼便见李嬷嬷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的宫人抬着步辇。
李嬷嬷欠身行礼:“殿下,太后娘娘命奴婢来接您。”
云蓁顺着李嬷嬷的指引坐上步辇,这步辇的华丽程度不亚于太后所用。
步辇以金丝楠木为基,金箔勾勒出云纹,四周垂下绣有山水阁楼的帷幔,软垫用以上等锦缎而制。
云蓁只觉钟氏这般,活着甚累。
明是将云蓁恨极了,但还须做些表面功夫给世人看。
但云蓁不明白,原主一个公主,对她儿子的皇位没有丝毫威胁,太后心中的恨从何而来?
莫非,太后与懿真皇后有嫌隙,故而将不满宣泄在一个五岁孩童的身上?
若真如此,能让太后派出那些刺客,两人间的嫌隙定是不小。
正想着,步辇停在寿康宫前。
李嬷嬷亲自将云蓁扶下来,寿康宫宫人齐齐行礼,太后听见声响迎了出来。
她身穿深青色祎衣,其上是金丝织就的翟纹。发髻戴着前几日腾州知州献上的翡翠凤冠,是以一身雍容富贵之态。
云蓁今日装束同太后比起来就显得再寻常不过。
尽管一身简简单单的浅粉锦衣,发饰也不张扬,仅以几只小巧玲珑的水蓝色玉簪点缀,戴了个珠帘后压,算不上贵气,却散出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灵动和皇室不可或缺的端庄。
“你这孩子,怎不穿哀家差人送你府上的红色罗裙?连玉带也不戴,此番是你劫后余生的第一个生辰,你当重视才是。”
云蓁回握住太后放她手背上的手,撒娇道:“那罗衣太繁复,穿起来好生费劲,玉带太重,扶音也不想戴。”
反正在太后眼中,云蓁就是个不懂规矩的粗鲁公主,云蓁便是放肆些不也足为其。
原先云蓁是穿了的,就在她穿上罗衣走至院中,小五突然朝她吐信子,一副蓄势攻击的样子,吓得主仆二人脸色煞白,同时看向云蓁身上的罗衣。
这衣服上怕是沾了别的东西。
太后没说什么,向李嬷嬷吩咐了几句,同云蓁一道进了主殿。
云蓁刚坐下,李嬷嬷就拿了妆奁过来,里面放的是一支琉璃簪。
太后将其插在云蓁的发髻上,“这样好看多了,你既是寿星,便不能太过寒酸。”
“多谢母后。”
两人谈话间,外头的宫人禀告:“太后娘娘,令国公到了。”
太后开口道:“让他进来。”
云蓁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随即起身道:“那儿臣先行告退。”
江羡入殿与云蓁对视的同时,太后朝云蓁摆摆手,“哀家是为了你才将令国公唤来的。”
太后冲李嬷嬷道:“给令国公赐座。”
“扶音,你也坐下。”
云蓁和江羡同时移了眼,坐于寿康宫殿中,不语不笑。
太后打破了沉默:“哀家是看着你二人长大的,如今都在传你们水火不容,哀家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太后长叹一口气,看向江羡:“令国公,扶音如此痴心,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江羡正欲起身请罪,云蓁笑言:“令国公性格冷淡,儿臣不想余生守着个冰块过日子,此事不怨令国公。”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没想到这话能从云蓁嘴里道出,看来傅贵妃说的是真的。
太后无奈道:“罢了罢了,扶音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此事哀家日后便不提了,你们都退下吧。”
云蓁和江羡行礼告退。
走在宫道上,江羡欲言又止,估摸着又觉得自己牵连了云蓁,想着如何致歉。
云蓁在他赔礼前先开了口:“太后想让令国公娶一个臭名昭著的长公主,想让本宫嫁一个手中无权的国公爷。原先只是本宫的猜测,但太后方才眼中藏不住的失望证实了本宫的猜测。”
江羡闻言,先是眼神一滞,后又暗松一口气,“臣知道,此前不言明是怕殿下和太后生了嫌隙,如今殿下能自己明白便好。”
“你早就知道?”
“从江家一再被削权臣就明白了,姻亲也是削权的方式之一,臣不愿处处受制于皇权,亦不愿搭上无辜的殿下,今日能道出心中积攒已久的话,也了却了臣的一桩心事。”
云蓁自知此前误会了他,语气柔了下来:“那本宫还要谢谢令国公幸好没答应本宫,不然我等便真成他们掌中之物了。”
江羡略微附身,“殿下言重了,臣愿殿下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
云蓁同他欠身回礼,“多谢。”
江羡走后,云蓁朝天福殿走去。
雪绒望着云蓁头上晃眼的琉璃簪,又想起太后送来的罗衣,不禁担忧。
“殿下,那簪子……”
云蓁却是泰然处之,“无妨,本宫会会她便是。”
她倒想看看,这生辰宴能掀起何风波。
云蓁抬眼见一个小丫鬟走来,她尚未近身,云蓁便一眼认出了她。
上一世的贴身丫鬟,素心。
素心行礼自报家门后,说虞渔邀云蓁一见。
天福殿出来后顺着东边宫道走至岔路口,再往南边走,在有槐树的路口拐个弯,就能看到一处幽静的八角亭。
虞渔找这块人迹罕至之地也费了好大功夫。
听见脚步声渐近,虞渔回过头来,云蓁进了亭子,虞渔恭敬行礼。
她知礼数,就是心里思索良久的疑问到了嘴边,她也等云蓁先开口问。
“虞小姐邀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臣女想问殿下,臣女所中之毒,是否为殿下作为?”
虞渔如此直截了当倒是让云蓁有些猝不及防,毕竟她没打算把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包括虞渔。
因着有些事若真要说起来,那也是道不明的。
云蓁微愣,虞渔此番相邀明明是质问之意,但云蓁心里竟有一丝小骄傲,没想到自己这般聪慧,这么快找到了真凶。
“是本宫干的。”
这下轮到虞渔惊诧了。
下毒可不是件小事,云蓁竟不屑于狡辩几句。
紧接着,云蓁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虞渔答道:“臣女中毒前吃的东西都与平常无异,真要追查起来就是千秋节宫宴所食,宫宴之上,人人吃的都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臣女喝了殿下亲自倒的酒。”
虞渔顿了顿,见云蓁面上表情未变,继续道:“臣女印象中,殿下不会主动给人满斟,臣女想知道其中缘由。”
云蓁看着她,柔声问道:“你将本宫唤来私下相谈,而非公之于众,你知本宫没有恶意,对吗?”
虞渔颔首,“就算京中如何评价殿下,但臣女始终不信一个十几岁的皇室公主是个心肠歹毒之人。臣女第十日自个儿就好了,所以此毒并不会害人性命,可臣女实在不知殿下此举用意。”
“为了不让虞都督南征,为了不让他再有军功。”
虞渔不解。
“功高盖主,主疑臣死。”
云蓁将上一世陆见舟同她说的话跟这一世的虞渔一字一顿道来。
她知道虞渔聪明,无须她多费口舌。
果然,沉默片刻后,虞渔大惊失色地望着云蓁,“可我父亲忠心耿耿,圣上怎……”
云蓁打断了她的话:“你看看江家,明是开国功臣,簪缨门第,到如今,令国公府成怎样一萧条之景了?虞家未必有江家之幸,削权后尚能留一命,只怕当虞都督屡立战功、誉满天下时,圣上下的不是封功诏书,而是道杀令。”
云蓁继续道:“你可知陆见舟曾在太和殿求圣上赐婚你二人?”
“倒是没听说。”
也是,之后陆见舟在虞渔中毒时登门拜访,怕是也只见到了虞靖,未见到虞渔。
“他是太师,你父手握兵权,你两家若结亲恐引圣上不满,他是宠臣,大可说几句花言巧语,到头来圣上只会觉得你们虞家不安好心。”
云蓁那双杏眼清澈如水,话语间真挚流露,不似危言耸听。
虞渔颔首:“殿下说的,臣女会铭记于心,臣女对陆太师并无此意。”
云蓁松了口气。
虞渔只是将云蓁方才所言细细想来就满身冷汗。真要走到那一步,死的不只是爹娘,那将是上百口人。
如此,那面前这位给她下毒的昭华长公主就是虞家的救命恩人。
虞渔向云蓁欠身,抬眼尽是疑惑,“敢问殿下为何帮虞家?”
虞渔就是再长居深闺,不知朝堂关系,也从未想过这位长公主会和虞家有所关联,更不敢想出手相助,劝虞家防范于未然的会是她。
“因为,本宫愿天下善有善报。”
云蓁从袖中拿出一信封递给虞渔,“此物定要亲自交到虞都督手中。”
虞渔信任地接过此信,好生放进袖中,而后对云蓁行了叩首礼。云蓁大惊,欲将其扶起,只听虞渔垂眸道:“殿下之恩,虞渔没齿难忘。”
云蓁看着虞渔离开的背影,手攥得越发紧,这一世,应是能改变虞家的命运。
雪绒见云蓁在亭中不知在想什么,出言提醒:“殿下,宴会快开始了。”
云蓁回过神来,“走吧。”
刚过了拐角行于主宫道上,只见两个带刀侍卫在前边开路,身后跟着一群身穿长及腿腕的道袍的道士,为首的年纪长些,手持拂尘。
这群人步履匆匆,不知要被带至何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