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迟急忙追问夏晚受害的细节,但就如同如何处理李玲的尸体一样,韩途生对此避而不谈。
“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至于陆尘的事,估计你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也用不着我多说。”
乔万年是因为李玲失踪的事对他进行传唤,那时韩途生就猜到是夏迟将这件事告诉的他,否则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又被提起。
“还有什么想问的?”
面对似笑非笑的韩途生,夏迟突然想通了一件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的事。
在高二的寒假,那天晚上钟景明匆匆忙忙跑过来说他始终想不明白韩途生为什么要杀陆尘,在那之后他们曾经聊了很多,钟景明的意思是韩途生又给出一个凶手是为了洗白自己,所以杀陆尘这件事就显得非常突兀。
然而他们那天没能解决另一个问题,就是韩途生既然已经决定洗白自己,又为什么非要给出一个凶手,明明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哪怕夏迟继续去查,但就是没人死亡,夏迟也不可能平白抓出一个凶手。
现在她终于想通了。
钟景明的推论没有错,但同样回到99年的韩途生和夏迟一样,都带着之后十几年的记忆,他已经知道了吴建军就是当年让李玲失去孩子的人,也知道了后续所有的发展,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之前他选择亲手杀掉吴建军,现在,他想换另一种方式,既能解决掉对方,同时又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四月的那天,夏迟跑去了二实验救乔雅,也是在那时,韩途生发现夏迟保留着记忆的可能,猜测自己回到99年大概率就是因为她,于是在所谓的第二个死者出现的那天,韩途生在胡同口溜达,不出所料的,遇到了和陆尘一起来抓凶手的夏迟。
虽然夏迟当时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但这已经足够验证他的猜想。
——夏迟保留着记忆,同时在找那个让夏晚失踪的凶手。
当时的他已经解决了吴建军的问题,知道对方很快就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既然这样……
韩途生相信,即使夏迟发现死者的身份和死亡时间与记忆中的有所误差,但还是会一直追查下去。
现在,凶手有了,抓凶手的人也有了,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看戏就好。
夏迟不知道韩途生具体是怎么做的,虽然他对此避而不谈,可从吴建军对他比较听话比较尊敬来看,韩途生应该是激发了对方心里纯粹的恶念,从而让吴建军成为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所以死者才会和夏迟记忆中的名单对不上,至于那几个相同的,家都住在这附近,上补习班、回家晚、一个人落单,确实很容易成为吴建军的目标。
“韩老师,你不是希望所有和小姨相像的人都去死吗,可是吴建军好像并没有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已经无所谓了。”韩途生轻描淡写道:“之前杀了你一次,除了满足了我自己一个心愿外,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快乐,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只有吴建军,他才是那个必须要死的人。
夏迟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在你嘴里,那些死去的人就像街边的蚂蚁一样,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乎!”
韩途生:“只是随处可见的路人而已,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知道你小姨受伤的那天,她挺着大肚子,在那里求救了很久,后来警方走访的时候询问周围的店家,他们中有人听见了声音,但怕给自己惹上麻烦,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都没有帮忙打电话报个警,这就是你口中那些所谓的‘人’,对于他们,我根本没有在乎的必要。”
“那婷婷呢?”夏迟质问道:“韩老师,你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个好老师吗,婷婷是你的学生,你在得知她的死讯时又在想什么?你看到她的尸体时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放出了这样一个杀人恶魔!”
提到徐婷婷,韩途生微微垂眼,避开了她的视线,“她的死是个意外,可没办法,计划总有失误的时候,我也没想到吴建军在尝试过杀人的滋味儿后,居然已经胆子大到白天作案了。”
“还有,我希望自己是个好老师,但很可惜,我并不是。”
“其实在初始时间线上,钟景明、杜司宇和孟欢欢,还有乔颂……我是有机会救下他们的。”
那时的孟欢欢隔三差五就不来上课,韩途生作为班主任曾试图找过她的家长,孙彪作为她的舅舅曾经来过一次,对于这个舅舅,孟欢欢显然非常害怕,在他提到她的名字时都会缩着肩膀、害怕的瑟瑟发抖。
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他,孟欢欢的家庭一定出了很严重的问题,甚至可能已经威胁到了小姑娘的人身安全,他作为一个负责的班主任有必要向上反映这件事,看学校方面能不能给予什么帮助,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报警。
包括几个月后,杜司宇找到他说了杜大海的事和当时家里的情况,执拗的说要退学,这件事如果走正常流程,韩途生在得知他是因为家里没钱才要退学的情况下,应该先安抚住对方,再去找校长看能不能举行一次捐款,或者帮他申请其他方面的补助。
可韩途生都没有,他当时深深的陷入了泥沼中,一面麻木的处理掉那些看着和李玲相似的人,一面计划要如何除掉吴建军。
因此,对于孟欢欢和杜司宇的困境,他置若罔闻,毫无作为。
而钟景明家里出事已经是吴建军死后,当时他仅剩的一个目标就是夏迟,所以在得知钟悦卿住院后又只让陆尘拿着班费买点水果去看望,如果当时去的人是他,他应该会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成为一个杀人犯。
至于乔颂……
他在得到夏迟的鼓励后和乔万年抗争了很久,但乔万年始终不同意他继续学舞蹈,乔颂只能自己去想解决办法,于是他去找了当年在少年宫学习时的舞蹈老师,老师只说艺考生的考试和高考不太一样,说这方面都是学校负责的。
乔颂回到学校后又去找了韩途生。
可那时的韩途生正烦躁夏迟已经不来学校上课、每天待在家里无法下手,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乔颂的事,只推说学校以前从来没有艺考生,也没有这个先例,还说学舞蹈并不算一个好出路,让乔颂安安心心在学校学习,准备高考。
最终,乔颂无人可问,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所以,在高二寒假家长会那天,得知钟景明他们只是听到夏迟一面之词就站在她那边、从而认定自己就是杀人犯的那一刻,韩途生才会如此破防。
他很喜欢小孩,教导他们成长、成人、成材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因此他才会选择老师这个职业,本以为教教书,这辈子很快就会过去,可现在,他连他的学生也失去了。
从小到大,韩途生都是大家口中的“别人家孩子”,但到了现在,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李玲,失去了孩子,甚至也失去了学生,他失去了一切自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他这辈子,好像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但为什么陆尘和乔颂就可以呢。
他和李玲是青梅竹马,陆尘和夏迟也是,可陆尘却能得到夏迟全部的爱,甚至在分开十几年后的那个夜晚、当他击倒夏迟看到她带着的随身听,他才意识到爱原来可以存在的这么长久。
而乔颂,明明和他一样,是个一无所有的肮脏不堪的杀人犯,为什么偏偏就能得到救赎、可以一切重新开始。
“夏迟,你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救救我呢……”
他深埋着头,像是突然陷入了一种困惑的情绪中。
夏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毫无慈悲的看着他,“韩老师,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去找乔警官吗?”
韩途生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坐直了身体,微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夏迟,你要明白,我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证据,我只是嫌疑人,嫌疑人你懂吗?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可以是事实,也可以是故事,只要没有证据,他们永远没办法将我定罪。至于今天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是我觉得过去了这么久,我也该和之前做个了断了,你和我一样,我们都带着记忆回到了现在,我们才是最懂彼此的人。”
“韩老师,要和过去做个了断的人是我,而你,不配。”夏迟微蹙着眉,眼中带着恨意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
她缓缓道来,说了李玲曾来过家里拜访,说李玲曾独自去医院产检,当听到李桂梅和孟晴都给李玲塞过钱后,韩途生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不喜欢她出门,不喜欢她和别人接触,但人心怎么关的住呢,她怕你生气,来过我家两次都没和你说吧。”
“我小姨是因为对你失望并舍不得这个孩子才离开的,她只是不希望孩子在一个这么可怕的环境里成长,从始至终都没喜欢过别人。”
“一共一百四十元,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从她钱包里翻出来的数额一样。”
“韩老师,是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和你们未出世的孩子。”
“你骗我,你在骗我!”听罢,韩途生终于没有了刚才的冷静,不可置信的攥紧双拳,两眼猩红着怒吼,“你在骗我!!!”
夏迟带着一点淡淡的悲戚,微笑道:“我说了,这只是个故事,韩老师,信不信由你。”
“你在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韩途生不肯相信这个结果,突然暴起,抬手掀翻桌子然后冲到夏迟面前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掼到墙上,“你就是在骗我!”
他的手劲很大,夏迟立刻感到一阵因窒息带来的晕眩,但她还是咬牙坚持,继续说道:“韩老师,你那天也是这样杀了我小姨的吗?”
面对那张与李玲过于相似的脸,韩途生瞳孔微颤,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天。
——周围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而李玲,就坐在血泊之中,渐渐没了气息。
不等他反应,夏迟继续说道:“当年,那个帮小姨看诊的大夫,说小姨怀的是个女孩,她如果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也快像我这么大了……”
“你闭嘴,你闭嘴……”面对夏迟的质询,韩途生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你在骗我,你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一百四十块钱也是假的吗?”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减轻,夏迟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腕,微探着身体向前逼近,“我就算再怎么厉害,也编不出来具体钱数,韩老师,不是我在骗你,而是你在骗你自己。”
“这几年,在学校,你在看见我时究竟在想什么?看见我这张脸,你会想起我小姨当时是怎么哭着求你保住你们的孩子吗?你以为就算乔警官查到你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但从一开始你就是错的。”
“如果我小姨还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开开心心的祝贺我考上大学,就在这个客厅里,我们一起等你下班回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个晚饭,饭后,妹妹还会拉着我的手让我给她讲不会做的数学题。”
“妹妹应该很像妈妈吧,又乖巧又听话,只是偶尔也会顽皮惹妈妈生气,被说了两句后就会找爸爸撒娇,顺便多要一点零花钱。”
“这时的你又在想什么呢?漂亮又可爱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会不会担心她哪天早恋被混小子骗走啊,我小姨知道后会笑你怎么操心这么多,然后从衣柜里拿出毛线,要入秋了,她要给你织一件新的毛衣,会提醒你注意保暖,在学校不要总喝凉水。”
“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韩途生崩溃的后退几步,反反复复的呢喃,试图打断她的话。
但夏迟并不想放过他。
“我知道你今天和我说这些是想炫耀、你才是最终的胜利者,毕竟警察都拿你没有办法,我又能怎么样呢?”
“韩老师,现在你赢了,开心吗?”
“你本应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们也本该是一家人的……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你所有的痛苦,都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