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迟是被走廊里的铃声吵醒的。
她头昏脑涨,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努力许久但根本睁不开眼睛,只是觉得萦绕在鼻尖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十分熟悉。
——我是在医院吗?我怎么又进医院了?
夏迟花了一点时间,总算记起自己是在跳大绳的时候被绳子绊倒,然后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估计是最近没怎么休息好,低血糖又犯了。
她试着渐渐平稳呼吸,又过了几分钟,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校医室。
“怎么样?”
“陆尘……”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夏迟莫名觉得安心,然而下一刻目光一转,她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韩途生。
她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出韩途生脸色不太好,还没等夏迟张口说点什么,就见对方朝她笑了笑,“夏迟同学,现在感觉怎么样?刚才校医让老师再观察一下你的情况,如果你醒过来后身体还是不舒服,那就得送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不用了,谢谢老师。”夏迟抬手揉揉太阳穴,婉拒了他的建议,“我就是低血糖,睡一觉已经好多了,不用去医院。”
韩途生点了点头,“老师知道你学习刻苦,但刻苦归刻苦,也得多注意自己身体,要想在高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不仅仅需要扎实的知识,还需要有一个良好的状态。老师带过好几届高三,也见过那种平时成绩很好、但高考前因为紧张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突然头疼脑热,最终都没有考出自己预想的成绩,唉,身体方面对成绩的影响可太大了。你也别觉得老师啰嗦,说的这些都是为你好,多往心里去去。”
夏迟:“……谢谢老师关心,我会注意的。”
韩途生:“那就好,再多的老师也不说了,今天批你的假,等会儿就回家好好休息。”
夏迟这才发现床脚放着两个书包。
“你再躺一会儿缓缓。”陆尘轻声道,“缓几分钟我扶你下地走走,真没事的话咱俩就回家。”
说这话时,陆尘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又或者说,从夏迟醒过来时他就始终保持这样的姿势。
夏迟心里立刻敲响了警钟。
——不行,在老师面前,这样实在太露骨了。
夏迟下意识看向韩途生,生怕他怀疑自己和陆尘早恋,然而对方始终面带微笑,似乎并没有批评他们的意思,也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不是她过于敏感,但她真的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奇怪。
就好像在她昏迷期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不论是陆尘还是韩途生,都不想当着她的面提及,就这样刻意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夏迟想问陆尘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考虑到韩途生还在眼前,不方便说,只能将疑惑压回心底。
又过了几分钟,在陆尘确保她没有任何问题后,帮她穿好了外套,两个书包一背一提,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下滑,直至十指相扣。
他不顾夏迟的轻微挣扎,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听着教室里传出的讲课声,走过长长的走廊,路过空旷的操场,接受着擦身而过的同学的目光洗礼。
“陆尘……”夏迟没有他那么大的力气,只能紧紧贴在他的身边,试图用宽大的校服袖子遮挡住二人十指相扣的手,“还在学校呢,你先放开我。”
“凭什么?”陆尘目视前方,岿然不动,仿佛心里憋着一股气,“我喜欢的堂堂正正,他们爱看就看吧。”
……
依旧是公交车最后一排的位置,陆尘稍稍侧着身体挡住了大片窗户,也替她挡住了从窗缝钻进来的寒风。
夏迟依偎着他的肩膀,她甚至都不用抬头看对方的脸色,就知道他现在肯定在生气。其实换做是她,要是陆尘把自己身体搞的这么虚弱,她也会生气,他们两个从来都是一样的。
想到此,夏迟轻轻叹了口气。
陆尘以为她又不舒服了,没等开口询问,就见夏迟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
但这次,陆尘并不打算妥协,“撒娇也没用。”
夏迟打算换个话题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没撒娇,就是刚才醒过来的时候,感觉你和老韩……你俩好像吵架了?”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毕竟一个是学生,一个是班主任,班主任批评学生很正常,学生顶撞班主任也不算少见,但是吵架……夏迟觉得自己用词不太合适,但当时陆尘和韩途生之间的氛围,只能用吵架来形容。
夏迟:“你俩到底咋了?”
陆尘:“没咋,也没吵架。”
夏迟:“真的吗?我怎么不信呢。”
陆尘:“我和他有什么好吵的。”
夏迟:“是没啥好吵的,可你俩之间的氛围好奇怪啊。”
陆尘:“我承认我因为心情不好呛了他几句。”
夏迟:“因为啥啊?”
陆尘:“你说呢?当然是某个小傻子因为要抓凶手又把自己搞成半死不活的样子,如果没有某人间接影响到吴建军,说不定现在他早就被抓了。”
夏迟:“……”
公交车压着积雪的路面,缓缓停在了206小区门前。陆尘本来想去店里和李桂梅说一声,但夏迟死活不肯,她说自己又不像上次进了医院,只是低血糖而已,没必要告诉爸妈让他们担心。
陆尘:“知道会让人担心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话虽如此,但陆尘还是没有强迫她,牵着她的手一起回了家。
家里暖气开的足,又热又干,李桂梅怕孩子上火,早上出门前特意在客厅里放了好大一盆水,现在干了大半,只剩下盆底一点点。夏迟重新添好水,换衣服又耽误了一点时间,等再回到客厅时,陆尘已经换上柔软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等她了。
“我真没事了。”夏迟坐到他的身边,笑嘻嘻的去抱他的胳膊,“不信你看看,我现在能跑能跳晚上能吃两大碗。”
要换做平时,陆尘肯定接着她的话调侃几句,但现在他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夏迟,已经两次了。”
他很少这么正经的叫她的名字,也很少这么严肃的和她说话,夏迟自觉理亏,只能虚心认错,“对不起啊,下次不会了。”
陆尘:“没有下次了。”
夏迟一怔。
陆尘继续道:“我知道你有秘密,我也知道你那个所谓的预知梦是个借口,但我不在乎,你想抓凶手我就陪你,或者说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这大半年,你不说,我不问,咱俩还挺默契的,但现在,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强迫你做事。”
“但是,今天你必须告诉我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如果你还是不说,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强迫你中止所谓的调查,哪怕你从此恨我,我也要做。”
夏迟没有回答,陆尘也没有催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就这样过了许久,夏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微微阖目,渐渐收紧了怀抱,“我不会恨你,陆尘,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恨你。你想知道的,我也全都会告诉你。”
从春游到现在,整整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夏迟每天都能见到爸妈、见到夏晚、见到陆尘,这就是她最习以为常的生活,有时她想起那些前尘往事都会觉得恍惚。关于凶手的事,她只借口那是个梦,可是话说的次数太多,她甚至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会不会所谓的现在才是现实,而夏晚的离开才是一场梦。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客厅的墙上挂着老式日历,每天早上出门前李桂梅都会撕下来一张,如今临近年末,夹子上只剩下薄薄一沓,仿佛永不停歇的时间,稍纵即逝。
“99年,临近年末的时候,夏晚被科任老师抓住,以疑似早恋的名义把我妈叫到了学校。我妈把她带回家,问那个男生是谁,夏晚死活不说,我妈骂了她一顿,她们两个开始了冷战。”
“明年是千禧年,为了庆祝,市里在31号那天晚上、在江边举办了烟火大会,我看夏晚一直心情不好,就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那天,我和夏晚,还有你,咱们三个去江边看烟花,路上还遇到了几个同学,咱们一直在一起,但是人实在太多,走着走着就散了,等到结束,我在人工岛附近找到了你,可咱们两个谁都没有看见夏晚。”
“从那天起,夏晚人间蒸发,自此之后十二年,再无音信。”
时至今日,夏迟终于能把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只是事情尚未结束,那些溃烂的伤疤依旧鲜血淋漓。
喉结下意识的滚了滚,陆尘微蹙着眉,努力消化这段不可思议的信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梦到的?”
“如果是梦,就好了。”闻言,夏迟痛苦的闭上眼睛,“因为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陆尘,是我拨动了时间,从十二年后回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