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载盈暗忖,周煜与程雪衣定是在遮掩何事,于是,他假意离去,脚步却轻巧地折返回来。
岂料,当他推开门后,入目的竟是一片不堪之景。
书案倾颓于地,凌乱纸张纷飞四处,墨汁溅洒,青石板仿若生了黑苔。佛像支离破碎。穿堂风起,一滩尚有余温的灰烬扑面而来,檀香与血腥之气浓郁至极,令人几欲窒息。
徐载盈手停在半空,沉默了片刻。
周煜怀中依偎着一个身影,头埋在他胸口,缁衣半敞,肩头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煜面色透着异乎寻常的红晕,面上似画一叉。眼眸半闭半睁,轻瞟徐载盈,道:“此举不妥吧?”
只一眼,徐载盈便迅速移开视线,他摊开掌心,修长的手指抵在竹签头上,微微颔首:“佛堂无人,此签落于我手,烦请师太解之。”
周煜似笑非笑。
王絮轻瞟过去,压低声音:“姻缘多舛路崎岖,情海波澜意难舒。”
王絮照着签文念:“下下签。”
徐载盈只觉那尼姑声音沙哑的有些奇怪。
像是精疲力尽后,勉强开口说话,还有几分不愿多说的意味。
他生了几分好奇抬首,想看看那尼姑的脸,却对上周煜似笑非笑的眼:“这位香客,你的姻缘之路步步艰难,连庙里之尼姑,也要与人争抢了?”
徐载盈神色冷了冷,他离去之后,那敞开的门户并未关严,留得一道罅隙。王絮站在门边,却也不去关上。
暮晖轻落禅房内,橙赤与金黄漫洒在水缸荷花上。荷叶浮于水面,圆润饱满。
周煜拨开莲花,将荷叶自茎处掐断,掌心收拢。
原本平展的碧玉盘,转瞬化为小巧卷筒。
水珠在荷叶上滚动,恰似明珠流转。周煜将荷叶递予王絮:“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般琼浆玉液,若我一人独享,实乃自私。”
王絮伸手去接,周煜手指却猛地收紧,一声几乎不可闻的破裂之声,裂痕蛛网般在叶片上散开。
荷叶崩开数个细孔。
“你早就服下解药了。”他断言。
“滴答。”
一声轻响,水珠似细雨敲打青石板。荷叶被他掷于地,晶莹水珠映照之下,利剑寒光横扫过王絮脖颈。
“把解药拿出来,否则……”
周煜指尖下滑寸许,琉璃眸上挑,猫一样微睁,“你的旧情人,现下刚走,我派人拦住他,还是来得及。”
“什么?”
王絮凝视他。
剑光一闪,斩断半截青丝,周煜半眯着眸捏在手心,探究的目光对上她的眼:“我与他可是旧友,你若是再不拿出来,我就告诉徐——”
寺庙围墙之外,隐约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与刀剑摩擦之声。
“徐”字化作气音,吞咽入喉。
提剑的手一顿,收了回去,周煜桎住王絮的手,拉着她跨步出门:“走。”
甫一至院内,一支支冷箭呼啸破空而来,周煜眼神一凛,迅速拔剑抵挡。
手中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将射来的箭一一挡开。
一个身影躺倒在回廊尽头,艰难地拖移着满身是血的身子。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人,那位杀了前院的人,现下这里已经被杀手围困了。”
周煜轻叹一声,“你安心去死,我知道了。”
王絮抬眼望去,左右回廊尽头伫立着一众黑衣人,人人手中皆持一张硬弓,箭矢在弦,随时准备脱弦而出。
下一刻箭矢如雨,扑面而来。
两人边走边挡,脚下的石板路被踩得嘎吱作响。汗水湿透衣衫,一路退到最深处禅院。
“旧友?”王絮道。
周煜抬手挡剑,剑花闪烁:“自然没有你我二人同生共死的情谊深。”
若留于禅房,他不死亦必被扒层皮。
徐载盈至之甚速,程雪衣去时带走了她的部曲,周煜本欲和她一同离去。
他先前假意离去,实则在寺内等候,截了程雪衣遣人送来的匕首。
他本意是会会这胆大包天的尼姑,岂料亦断了自己后路。
王絮忽觉右手臂一痛,周煜搭在她手上的力道加重数分,似足以捏碎腕骨。
箭矢如星,纷纷射来。
王絮侧身闪避,一支箭擦着二人的相贴的身躯而过。她转身,正对上周煜眼眸。
他细长的眸忽明忽暗,剑光揉成碎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转着手腕,持剑将她护在身后。
收尾清场的事没做好,现下竟还要为人充当保镖。
这人当真是个扫把星。
王絮敛眸垂首,几近贴于他身,吐字清晰:“不可硬拼,我们钻猫洞而走。”
周煜耳垂被热气灼了一下,眼睫微颤,持剑的手一滞:“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数个回合过招下来,二人借助回廊边的长柱躲避箭矢,一路移至树下。
周煜神色淡然,无事发生一般抬手而视。鲜血自指缝渗出,黏于指节,尚存几分溽热。方才一路牵的手,被他掐出了刺目红痕。
这是眼前人的血。
王絮捏着柄匕首,似乎气力用尽,脸上露出几分疲态,脸上的伤口停止溢血,脖颈细长直挺,却仍是不堪一折的模样。
两人在禅院中东躲西藏,模样着实狼狈不堪。
周煜不禁想到,先前王絮躲在柱后,他好整以暇看她在柱后提心吊胆的场景。
如今,形势急转直下,他们一同陷入了这般狼狈的境地。
他轻声感慨:“现在倒是攻守异势了。”
语罢,骤然之间,他手腕猛地发力,那柄剑恰似一道凌厉闪电激射而出。
剑刃之上微弱的光线摇曳闪烁,直直地向树外左侧呼啸而去。
周煜挑眉,眸光微转:“你先走。”
徐载盈向他下手,究其缘由,无非是恼他无故杀人,他需顾及各方势力的平衡。
真取了他性命,引发更多波澜,难以收场。
与此同时,王絮右手自怀中迅速掏出一把佛珠,佛珠似流星划过夜空,带着锐不可当之势射向树右侧,在空中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刹那间,几道来自不同方位的光芒乍现,成功将杀手的注意力分散。
周煜看她毫不客气,挑眉道:“你要是活下来的话——”
王絮弓身钻进猫洞,回望一眼,周煜挡在墙边,环臂站定,鸦羽长睫投落暗影,有些冷。
箭矢如蝗虫过境呼啸而来,血花在周煜的肩膀处绽放,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
大腿处也被利箭射中,血雾弥漫。他的身上布满了箭伤,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扎满了洞的筛子。
王絮蹲在墙外,扫视他。
箭矢始终未射在他的胸膛上
这些杀手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取他性命,而仅仅像是在给……一个教训。
王絮倏地拽住他腿,周煜膝盖一软,轰然跪在地上。王絮使出浑身力气,将他生拉硬拽过来。
地上的碎石子洇透了血迹,磨蹭他的肌肤,周煜脸色一沉,咬牙切齿。
王絮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提他起来:“跟我走!”
周煜惊讶地望向她。
王絮脸色惨白如纸,显然是使出了十分的力气在带着他逃离。她的手溢出了鲜血,却依旧一副剑拔弩张、争强好胜的模样。
不顾树枝的刮擦和崎岖的山路,终于,他们来到山顶的悬崖边,一条河流横亘在三米之下,四面八方杀手正围上来。
再无退路。
王絮看周煜一眼:“跳。”
周煜身躯渐软,仿若被抽尽了所有气力。他尚未凝心聚力找准方向,每走一步,皆似踏于棉花之上,难以维持平衡之态。
他抬眸间,杀手拉开弓,紧绷的弓弦一触即发,王絮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地猛力推倒他。
两人一同掉入河水,青绿的水瞬间没过脚踝、膝盖。
一支箭对准他胸膛射来。
周煜心中一惊,本能地拔剑去挡。惊觉力气小得可怜,佩剑在手中几欲滑落。
手臂微微颤抖,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压力。
这死的倒有些冤枉了。
周煜抬起眼帘,轻描淡写地道:“你的好药,这下真要一同下黄泉了。”
无力感侵蚀他的意识。
他难以分清何为现实,何为虚幻。
只模糊地看到,一个人猛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支箭。
箭头擦过她的肩膀,鲜血瞬间涌出,她疼得眉头紧皱,却强咬着牙,未发出一声呻吟。
急湍的水流汹涌而来,将二人自上游席卷至下游。
周煜失了气力,淹没在水中。
河底烂泥淤积,水草纠结不清,石上覆盖腐绿苔藓。
有湿滑的东西缭住他的手腕,他斜视一眼,是一泄如瀑的乌亮发丝。
再抬首,瞳孔蓦地震了震。
眼前人上衫被巨大水流冲力撞落至腰间,踝骨踩水,身下一滩猩红圆圈般晕开,裸着的上半身颤抖起来,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紧紧地攥住他手腕。
殷红的血雾拢他入怀,落在周煜唇畔,他呛了口水。
没什么怪味。
岩石与泥土的味,混合着青草的芬芳。
青丝如瀑,堆云砌墨,蜿蜒地抚过周煜脸颊,她上跃的一瞬,半遮半掩出琵琶骨。
玫红色的刺青在她肩胛间生长开。
轻描淡画上一株小小地夹竹桃。
叶影差次,细长纤巧,花蕊玲珑,娇柔妩媚。
他抬手要按住王絮,仔细一看,手指却在微微翕动,使不上半点劲。
夹竹桃毒性之大,只许少许汁液就能取人性命,只可远观不可把玩。
要是有剑在手就好了。
他定要洞穿她的琵琶骨。
鲜血浇灌夹竹桃,蝴蝶尚未破茧,浑身**地被钉死在剑上。
周煜要看她血肉溃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抵是几息的间隙,王絮将他拉上了岸,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煜垂下眼眸,黑润乌亮的眼睫轻颤,水珠砸下来,遮住眼底浮起的情绪。
“周煜。”
经久的伤口又泡了水,似乎从肌理渗出彻骨的寒冷。
王絮拾得数根柴木,堆叠于河畔。手搓树枝钻木取火。
树枝搭作方阵,王絮绞干上衫,借火烘干。经由火光一照,身上渐暖。
她拔出箭矢,以手环抱身体,在河畔清洗伤口。
王絮不在意周遭目光,“歇息下恢复精神。”
周煜靠在树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小小的穗子毛茸茸的,扫过他鼻尖。
弯月爬上枝头,蝉鸣声不断,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给他身上镀上一层冷光。
他轻晒道:“不必跑了。”
五月之前,雪地中救这小尼姑之际,杀了一眼线。前几个时辰,又斩一眼线。
此皆与他何干?
那两次执意要杀人者,皆是程雪衣。
受累之人,反倒成了他。
程雪衣却做成了好人。
脚步声窸窸窣窣,一行人缓缓走来。
为首之人看清此处情况后,屏退身后众人,独自一人趋近。
来人音色温润如玉,泛着泠泠疏寒。
“还站得起来吗?”
来人穿身明紫罗衣,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青年唇若涂丹,肤如凝脂。
“唉,彼时我在前院理佛,后乘车归县。你家仆人前来求助之时,我惊得摔了茶盏,殿下命我即刻返程相助。你应无恙吧?”
来人走来之际,脱下外袍,递予王絮,然视线却始终平视周煜。
周煜闲闲地坐起身,长指折断狗尾草,轻笑:“陆系舟,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何事呢?”
周煜迅如闪电掷出一枚匕首,擦过陆系舟的面庞,一道血痕乍现,丝丝血迹溢出。
陆系舟以指腹轻轻擦拭干净脸上溢出的血珠,而后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匕首。
月色之下倒映出匕首的轮廓,陆系舟直觉此匕首有几分眼熟,正要细细察看。
周煜似笑非笑:“你与堂兄一般,喜欢觊觎他人之物?”
徐载盈究竟觊觎了何物……?
陆系舟微微一怔,周煜已然站起身来,反手夺过那柄匕首,正冷眼凝视着他。
林梢之上,挂着一轮上弦月,清辉洒满山间。除却火星噼里啪啦之声,此处可堪静谧。
周煜沉声道:“滚下去。”
一路无言。
几人一道回到静悟庵,久未露面的师太此刻正静候于廊间。王絮在拉周煜上岸时给了他部分解药,她也就带了足以恢复正常的剂量。
周煜依旧感觉踩在云雾,身形有些颤抖,离开时,他深深看了王絮一眼:“答应你的,我不会忘。”
陆系舟却站在月色下,久久未动,他打量了王絮一眼,轻笑道:“若有朝一日你到长安,与周煜离心,可往此址寻吾,即便寄书闲聊亦可。”
庵中一瞬之间,便空落落起来。
明月高悬,林木静谧而立,投下斑驳黑影。虫鸣之声此起彼伏。禅房已收拾整洁,王絮抬起门阀,师太身披月色,放飞信鸽。
师太递与王絮一卷纸条:“檀彻,你所惹之人绝非良人,那深宅大院、权贵之家,满是勾心斗角。”
她在王絮面前,也不再装仁慈。
王絮打开纸条一看:聘礼微薄,仅百两黄金。实难娶你为妻,权纳你为妾室,免致长安之人议我有怪癖。
王絮颔首,不作言语。
一月后,一顶花轿停在寺门外。
师太拨弄佛珠,念着阿弥陀佛:“孩子,南王世子你把握不住,这世间之路千万条,何必执着于此。且留在此处,静心修行,远离那是非之地,方得安稳。”
王絮提起裙摆,迈进花轿的脚步顿了一下。
嫁衣火红,面上脂粉精心勾勒,头上披着“髲”,乌黑亮丽,长至腰间,发丝间点缀着珠翠。
王絮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轿帘,迈进花轿:“师太请留步,不必远送。”
王絮换一个平等交流的机会,她要向周煜展示,她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周煜执意将她留在身边辖制,便要做好引狼入室的准备。
南王世子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王絮先前采集数种蛇毒,混合一处。
先于兔子身上试验,再喂食蛇胆与药草混合的解药。试验调整百次,终有兔子中毒后依旧活蹦乱跳。
她亦亲身试毒。
初始身体微麻,随着日头渐进,全身肿胀、发黑,疼痛难忍,再过几日,甚至难以站立,疼痛蔓延至整个肢体,仿佛有无数蚂蚁啃噬血肉。
王母不知情况,被吓得原地打转,甚至有了将王絮逐出门外的想法。多亏王郗从中阻拦。
王絮于第七日服下小半碗解药,情况稍缓,过几日又趋严重,她反复在最严重时服下解药,最终得出结论——依如此剂量,服食三月,便可彻底清祛余毒。
三月之期,事态天翻地覆,周煜即便欲将她锁于身边折磨,亦无可能。
四月二十,寒冬的凛冽早已褪去,而夏日的酷热尚未袭来。恰逢紫微星明亮。
红绸漫天,南王府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笙箫合奏。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周煜站在门口矗立的石狮子边,绛红色长袍上用金丝线绣着云纹图案,外罩一件黑色绣金披风。
花轿落地,喜娘上前掀开轿帘,王絮缓缓走出。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周煜。
她伸手微抬盖头,目光与周煜相撞,似有剑影刀光攒动。
“够意思了,照娶世子妃的礼制娶你。”
周煜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慢悠悠地伸手:“长安宅邸,黄金百两,哪一项没满足你?”
王絮指尖碰到周煜手心,周煜握住她手腕,手心的寒意蔓延,他依旧在笑,只是有些冷。
在司仪的高声唱和下,纳妾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礼成之后,众人移步至宴会厅,青花瓷瓶插满鲜花,五彩斑斓,酒席大摆,珍馐美味琳琅满目,杯盘碗碟镶金嵌玉。
主位上,摆放着一张雕刻精美的檀木座椅,周煜的父亲,南王并未出现。
“这南王世子如此大张旗鼓地纳妾,莫不是真的娶不到正妻?”一人轻声低语,眼中满是疑惑。
“听闻那世子性情乖张,怕是没有哪家名门闺秀愿意嫁与他为正妻吧。”另一人附和着,微微摇头。
周煜拿起一壶酒,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
“此次纳妾,不过是本世子一时兴起。那些个说本世子娶不到正妻之人,纯是无稽之谈。”
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谄媚道:“世子殿下英明神武,哪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这新纳的妾室也是国色天香,世子殿下好福气啊。”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也跟着附和:“就是,世子殿下何愁没有正妻,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那些人就是嫉妒世子殿下的风流倜傥。”
周煜听着这些奉承之词,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哈哈,说得好!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在一片喧嚣之中,一个身材不出挑的公子哥,喝得醉眼朦胧,竟起了玩闹之心,摇摇晃晃地走向王絮。
他伸手就要去掀王絮盖在头顶的盖头。
旁边的侍女急忙上前阻拦,怒喝道:“大胆!竟敢对世子妃无礼。”
王絮闪身躲他,男子仅扯住了王絮的袖角,馥郁的清香袭来,他束起的长发绑了枝晚香玉,簌簌地落在地上。
他嬉皮笑脸地松开手,掌心在盖头下一晃而过,手纹交错,有块烧痕。
“怕什么,不过是个妾室罢了。怎得不敢见人?怕不是这美人,实是只癞蛤蟆。”
周煜也听到了此处动静,放下酒壶,用手轻轻擦了擦嘴角。他斜斜瞥过来,眼眶笼了层雾。
“去,给我好好‘照顾’他。”
立刻有几个侍卫冲上前,将那纨绔子弟拖了下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那纨绔世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溢血,叫喊着:“便要真是个美人,我一亲芳泽,倒也是死而无憾。”
围观的人抽气声不断。
周煜走至王絮身前,已有了几分醉意。
他修长的手指伸向火红的盖头边缘,当手指触碰到盖头,猛地一扯,动作随意而急促。
随着盖头被掀开,王絮的面容展露出来,却不是绝色美人,窃窃私语声停了。
周煜道:“也不过如此。不过,本世子喜欢。”
周煜知道王絮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他没法捏着她的性命威胁她,但她却可以反过来要挟他。
在旁人面前,他愿意给她几分薄面。
南王不知何时入座,一直冷眼旁观,直到事情结束,才慢悠悠开口:“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他的语气平淡,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煜斜睨了一眼那被打的纨绔子弟:“回家吃奶吧。”
众人哈哈大笑。
纨绔子弟咽下口中的血沫,转身离去。引得众人又是好一阵议论。周煜引着王絮给他狐朋好友挨个敬酒,直至案几上仅剩下一只金盏。
周煜瞟了眼王絮。
王絮双手将酒盏举至眉前,路过周煜时轻声开口:“你是断袖?”
周煜云淡风轻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黑下脸,蹙眉轻声问她:“你在说什么?”
可王絮已经走至主座前,轻声说道:“王爷。”
南王只看她一眼,并未多言。
这酒与旁的酒不同。
在金盏中折射出如红宝石般艳丽夺目的光芒,这一盏,酒香中夹杂着淡淡的木香与香草的气息。
王絮紧了紧指骨。
周煜夺过那只金盏,递至南王身前,漫不经心开口:“父王,今日孩儿纳妾,敬您一杯。”
“煜儿,你个没记性的,有了夫人忘了爹,阿爹早不喝寻常酒了。”
下人端上一个托盘,上呈着一杯药酒。南王眼神复杂,静盯了周煜一眼,一饮而尽。
“阿爹常年领兵打仗,落下一身病根,唉,倒是我忘了,儿子不孝,明儿个就禀明圣上,将我从祖谱除走。”
南王伸手去摸周煜的头,周煜后退一步,闪身避来。
他叹道:“你呀,你呀。”
南王遣人送王絮回婚房,王絮走时,尚还听到他在叹息:“你喜欢便好,也不挑合不合适了。你的终生大事,有着落一半了,叫她学着点,明晨……”
婚房内,红绸高悬,如霞云缭绕。
朱漆雕花的门窗上,贴着精致的双喜剪纸,映着烛光,案几上,摆放着一杆秤杆。
王絮坐在床的一角,侍女为她重新盖上红巾,整理好嫁衣的褶皱,安静地立在一边。
王絮在来往宾客里没看到林莺的身影,按她所猜,他也是个大人物。
他与周煜是敌人。
王絮也不怕他看到她的脸,她要在长安扎稳脚跟,与他相对是迟早的事。
对他所做的往昔种种,也不后悔。
在她看来,没有谁欠谁,只要谁没玩过谁。
前院丝竹声停了,吵闹声愈来愈大,似乎有人在尖叫。王絮命身边的两个侍女去前院看看。
“嘎吱。”
夜凉如水,这声音悠长而低沉,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人走进来,并未放轻脚步,由远及近,缓缓地走到王絮身边。
案几上摆放的一对红烛,正幽幽地燃烧。
檀木地板上,倒映出他颀长的身影。他手持秤杆,那秤杆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王絮心中一冷,这人已走至跟前,抬手,长袖跌落,露出雪白的手腕,他离得极近,王絮甚至看得清他手心青紫的脉络。
秤杆挑起盖头的一角,那火红的盖头如同一片绚丽的云霞,慢慢升起。
视线顿时清明,眼前人已露出全貌。
王絮先一步开口:“阿莺。”
“别来无恙。”
本文不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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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