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庄院,满地枯叶惹人厌烦。
这里是月影宗在岺水河畔的山庄。
宴不臣难得的闲情逸致,半倚半靠在罗汉床上,欣赏着深秋已至的院落。不远处的厢房内时不时传来喧闹声,在他耳中好像是一出难得的喜悦。
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中人在慢慢靠近。薛邦着实猜不透宴不臣的心思,大约一个多时辰前,还在河边给那人敬酒上坟,当他说出那句:
“师尊,那好像有个人?”
宴不臣不耐烦的微微侧身,活动着腿脚。“这世间每日想死的多了,有个人就有个人呗!难不成你还想给他收尸掩埋,在装模作样地哭上两滴泪?”
薛邦:“哦!”
本打算就让他这么飘着,到底身归何处全天意。岂不料下一刻,宴不臣冰冷的声音的传来:“把他捞上来!”
“哦!”
薛邦虽不明其意,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将那人捞了上来。砰的一声,将他扔到地上,一时间水滴四溅。
宴不臣:“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吗?”
薛邦听着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如地狱般追魂索命。当即就要跪了下,那就‘请师尊恕罪’就要脱口而出。
宴不臣:“膝盖这么软吗?动不动就跪!”
薛邦:“啊?哦!”
宴不臣瞥了一眼袖子上沾染的脏水,又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那人,“还真是冤家路窄呀!谢泉清!!”
什么?他就是谢泉清?
薛邦瞪大了眼睛,十年前他身份低微未曾有幸见到这位传奇人物,之后也难得一见。却没想到十年后,他在河里捞到了谢泉清。薛邦下意地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上前,将他脸上的发丝抚到一旁。
传言中,谢泉清是少年英才,同样也是众多仙门中难得一见的美人。面如敷粉,唇若点朱,眉似春山含黛。发黑如墨,束以锦带,鬓发虽乱,仍见风姿绰约。瞻之在前,如芝兰玉树;观之在后,似清风明月,实乃人间秀色,世之殊绝者也。就这一张脸,倒是不怎么容易作假的。
而宴不臣眼中的谢泉清。
虚情假意。
假仁假义。
虽有几分姿色,但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有几分傲骨,然后装模作样的仙门头子。
薛邦方才粗略地查看了一番,光外表的伤痕都够他好好喝一壶了。至于内伤,“看这样子,只怕是从山崖上摔下来的,这么岺水一带全是悬崖峭壁,只怕不死也有也是残废一个。”
宴不臣:“那就替他看看,若是死了倒也不算太麻烦。”
薛邦的手搭在对他脉上,大概探了清楚:“经脉尽断,身中剧毒,但尚有肆意气息尚存。师尊,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宴不臣嫌弃:“他仇家这么多,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现在更是落在我们手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薛邦视线下移缓缓落在谢泉清身上,腰间悬挂的长剑呼之欲出。“那边让弟子替师尊解决这个麻烦。”
下一刻。
宴不臣:“我说了,他只能死在我手里。”
薛邦汗颜:剑拔早了。
薛邦灰溜溜的让开道路,背过身去,一副为宴不臣保驾护航的样子。
不过宴不臣也的确迈步上前,甚至是蹲下身子准备动手,却在看到他伤口的渗出来的血水染到自己衣袖的那一刻,改了主意。
“拿丹药给他服下。”
“啊?哦!”
此时庄院里的宴不臣听着脚步声靠近,肆意地将杯中的酒水洒落在地面,再一次致敬这位谢掌教。
薛邦好意提醒:“师尊,人还没死呢。能活!”
宴不臣白了他一眼,重重地将酒盏砸在桌案上。
薛邦:“师尊,弟子知错。”
宴不臣:“我当然知道他能活,这么名贵的药材喂下去,在救不回来,当真是不中用了。”
薛邦:“师尊说的是,只是接下来……”
宴不臣:“自是好药供着,但是要做好记账。这天下可没有白费的午餐。”
薛邦顿时间来了兴致,“师尊说的是,到时候我们可以拿着账单和谢泉清本人,向穹都城好好的敲诈一笔。”
宴不臣看着他财迷的样子,倒是提不起来半点兴趣。懒散地说道:“你看他那身装扮,不觉得有些过于简陋了吗?”
薛邦倒是想起来什么,“对呦!这谢泉清好歹算是穹都城的掌教,怎的这么穷困,最近倒也没听说江湖上有人约战穹都城,难不成这穹都城真的是世风日下,趋于潦倒?”
宴不臣:“蠢货!很明显这谢泉清早已不是穹都城的人。”
薛邦恍然大悟:“对呀!方才府医为他诊治的时候,发现谢泉清身上的伤并非全是新伤,他的真气紊乱,新伤旧伤交叠。若真是如此,那谢泉清岂不是……穹都城对外所宣称的闭关不出,倒真真像是一种掩饰。”
宴不臣连连叹息,“没想到呀!没想到呀!昔日高高在上的仙门第一穹都城掌教,短短十年间竟落得如此下场。既然如此,那更要派人治好他了?”
“啊?”薛邦一时甚至怀疑自己未曾听清。“师尊,您说?治好他?”
宴不臣伸了个懒腰,“治好他,让他堂堂正正地和本座打一场,就绝峭岭。让全天下的虫蚁鼠辈看看,本座回来了。以后都给我夹紧尾巴做人。”
薛邦:“是,师尊说的是。”
薛邦隐隐觉得,这天下即将为此迎来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
这边,谢泉清不知自己昏沉了几日。当他开始渐渐有了知觉,落入眼前的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周围,时不时传来阵阵讥笑,还有刀剑碰撞的响声。
他站在原地仓皇无助。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迈步上前。突然脚下一空,阵阵凉风自脚下传来。他猛地一怔,赶紧收回脚步。下一刻,一股强光自头顶洒落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谢泉清下意识地遮挡,可一双手却在那一刻伸向了他。只是轻轻一推,谢泉清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坠落深渊。
与此同时,躺在厢房床榻上的谢泉清,猛吐一口鲜血。随即再度昏死过去。
也就是那一刻,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这是哪?
我又是谁?
宴不臣倒是没想到谢泉清会失忆,他也不相信他会真的失忆。在他眼中,这些名门正道最是会装模作样,虚以为蛇。
直到半月后亲眼看到,谢泉清的样子。他仍是不敢相信,问道:“你是谁?”
谢泉清努力地企图寻找深处的记忆,可无论他怎么想,回应他的只是愈演愈烈地头疼。和那像是被迷雾团团包围的过往。
他无力寻找,也不知从何寻起?
谢泉清一如往常:“我不知道。他们没人告诉我,我是谁。他们称呼我为公子。我也不知道这对还是不对。”
宴不臣:“对,倒也是不对!”
谢泉清:“啊?”
宴不臣看着他单纯无害,又带着点懵懂的样子。他有了新的主意。“你叫阿丑,是我月影宗内的一名弟子。而我则是这月影宗的主人。也是你的宗主。”
谢泉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跪了下来,学着府内的其他人行礼问安,“拜见宗主。”
宴不臣看着他不知是装的,还是装着的。
又是一阵掰扯,“当然只是外人眼中你我之间的关系。其实你是我养在外面的儿子。”
总之,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爹。
俄顷之间,诸声悄遁。众皆愕然而顾,四围阒然。汇聚一团,落于为首。
谢泉清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的目光不断从宴不臣身上扫过,看眼前这位的长相,虽有些见老,倒也不像是能生出他这么大儿子的人。
宴不臣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又道:“你自幼被我带回宗门,养在身边。你无父无母,因此视我为父。就在数月前,你在接为父出关的路上,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围攻,掉落悬崖,重伤在床。数月来为父甚是担忧。”
眼看他说的一本正经,周遭站得下人面上似乎也没露出什么不妥。
可父亲两个字,他又的确说不出口。
谢泉清踌躇犹豫,在众人目光期待之下,颤抖着嘴唇喊出那句:“义、义父?”
他喊的别扭,宴不臣倒是答应得爽快。
宴不臣:“哎,我的好儿子,都快让义父担心死了。”
谢泉清低着头,不说话,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可他又的确说不上来。
宴不臣:“你放心,有为父在,肯定能治好你的伤。”
谢泉清硬着头皮,往下说:“那便多谢义、义父了?”
宴不臣看着免费得来的好大儿,顿感心情愉悦,招呼着手下的人,“还不快带着我的好儿子,你们的少宗主,带下去喝药。”
“是。”下人大步上前搀扶着谢泉清,“公子请吧。”
“嗯。”谢泉清正所谓一步三回头,看着他那所谓的父亲,疑心重重。
宴不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面前,原本慈父的面容一下子就消失的彻底。冷着脸将手中攥着的玩意儿扔得老远。随着砰的一声在耳边落下,薛邦也在这个时候迎了上来。
薛邦:“师尊,您……”
宴不臣昏沉眼眸下,阴谋渐起:“把道貌岸然的正派掌教,培养成丧心病狂的大魔头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