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关心萧家,为什么?”项天歌的桃花眼像月光下笼着雾气的湖泊,顾清夜被他看着,有些晕。背上的伤处上了药,先是凉凉的,然后又变得暖洋洋的,令他感觉像泡在温泉里似的。
“他们,是我兄弟,同父异母的......只是我以前不知道。”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
项天歌吃惊道:“竟有此事?难怪上回你奋不顾身地救萧疏叶,你那时是已经知道了么?”
“不是,那时刚进萧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为了潜入萧家,完成陛下交付的使命,才不顾一切,换取萧家主,哦,我大哥的信任。”
“我就说嘛。”项天歌戳戳他背上的伤,顾清夜吃痛,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项天歌笑嘻嘻地道,“陛下那么器重的小清夜,怎能轻易背叛陛下?”
“什么小清夜,国舅爷,你别拿我取笑。”顾清夜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只是眼神有些朦胧,毫无杀伤力。
“陛下在我面前可是一口一个清夜地叫,你说,你还不够得宠么?”项天歌冲他眨眨眼睛。
顾清夜苦笑着摇头:“陛下对我误会极深,如今都不愿召见我了。家父责我擅自认亲,狠罚了我一顿。我真是不忠不孝......”
“原来令尊是为这个打你?”项天歌打断他。他将顾清夜的衣袖卷起,检查手臂上有没有伤,动作从容而利落,“你真傻,偷偷认下就好了,还自己说出来?我若是你爹啊,就该打断你的腿!”
“我没有,我不想我爹知道,怕伤了他的心。是莫重楼,他特意去告诉我爹的。”
项天歌一顿,皱眉:“这莫重楼与你有仇么?他干嘛去干涉你家的私事?”
“他与我无仇,可他觊觎武林盟主之位,妄想统治江湖,所以,我便成了他的绊脚石。这其中种种纠葛,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项天歌替他手臂上涂伤药,嘴里“切”了一声:“武林盟主?统治江湖?他堂堂一个郡王,安享荣华富贵不好么?脑子被驴踢了吧?”
“莫重楼这样的人,喜欢翻云覆雨、玩弄权术,若不能在朝廷,便只能在江湖。”
项天歌拍拍他:“好了,来,穿好衣服,我们聊一会儿。”
在他们说话期间,国舅府的小厮已将桌上的茶具收走,此刻重新沏了一壶茶过来,闻言便斟了两杯。
项天歌扶了顾清夜一把,两人坐到桌边:“来,尝尝我府里的明前雀舌。”
顾清夜尝了一口,赞道:“好茶。”
项天歌瞧着他:“你看起来状态不好,是不是太累?”
顾清夜摸摸额头:“是,有点晕,可能是心力交瘁,又受了罚,有点支撑不住。”
项天歌安慰道:“别想太多,咱陛下是明君。”
顾清夜怔然看着杯中袅袅浮起的茶叶:“我自十五岁便跟着陛下了,自然知道他英明睿智,是天纵之圣。我只怕他先入为主,视江湖人为不法之民,又有有心人从旁诋毁,蒙蔽圣听、遮断言路。”
项天歌摆手道:“江湖自有不法之民,可萧家人却在民间有极好的口碑。今日横河里有丐帮中人替萧家鸣冤,百姓纷纷响应,此事你听说了么?”
顾清夜一惊,脑子里像有一道电流击过,瞬间清醒了不少:“丐帮中人替萧家鸣冤?不,这不可能!”
“丐帮消息灵通,又与萧家交好,为他们鸣冤,这很正常吧?”
“不,绝不会!”顾清夜断然道,“我大哥是个仁义君子,天大的事都一肩担当,在城门口他甘心就缚,便是希望此案能通过正常程序查个水落石出。丐帮帮主伍风虽然人称‘伍疯子’,可大事绝不糊涂。你想想,此时此刻,有江湖中人为萧家鸣冤,陛下会怎么想?”
项天歌摸着下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会认为是萧家授意的?”
顾清夜涩声道:“陛下本就不喜萧家,有人为萧家鸣冤,并煽动百姓,岂非挑战陛下天威?陛下焉有不怒之理?若他怀疑是萧家授意,那更是火上浇油。我大哥一身清白,并为太后找回了寿礼,他无过有功,又怎会陷自己于不义之地?”
他腾地站起来,站得有些急,身形晃了晃。项天歌连忙伸手扶他:“你别急,别急。”
顾清夜拉住他的手:“国舅爷,折子的事拜托了。我先告辞,待此事过后,我再来府上致谢。”
“你要去哪里?”
“我去查横河里的事。”
项天歌无奈道:“以你现在的状态,你以为你还能查得了?”
顾清夜咬咬牙:“我可以。”
项天歌摇头:“你啊,为萧家真是拼了。你不怕被陛下知道,更加生你的气?”
顾清夜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为伸张正义,我虽死何妨?”
“若萧家人不是你兄弟,你也这样拼?”
“是,如今我是武林盟主,为陛下维持法度,为江湖维持安定,我责无旁贷。我大哥将武林盟主一位让给我,就是希望我能调和朝廷与江湖的矛盾,为陛下分忧。我不能让今日之事继续发生在京城,扰乱民心。”顾清夜拱手,“国舅爷,告辞。”
他匆匆离去,项天歌追在他身后喊:“哎,哎,顾清夜,你对明羽郡主......”
“我欠她的,无以为报,可我已有心爱之人。”顾清夜的声音已经远去。
项天歌缓缓放下一只举着的手,回转堂中,到炉鼎中掐灭了那支迷迭香,吩咐小厮清理炉鼎,重新上香。
此时,客堂一侧珠帘掀起,里面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莫明羽,另一个身穿常服,却仪态威严,自带贵气,分明是皇帝虞伯雍。
“陛下。”项天歌微微躬了躬身,做出“请坐”的姿势。
虞伯雍一拂衣袖,面露怒容:“‘我大哥’,‘我大哥’,这死小子满心眼里都是他大哥,倒是听话得紧!”
项天歌一愣,然后嘴角忍不住抽搐,死命憋笑:“陛下,您这是在嫉妒么?”
虞伯雍瞪他一眼,道:“他没发现朕吧?”
项天歌道:“没,臣在迷迭香上洒了一点药粉,他整个过程都晕晕乎乎的,感官自然不灵了。不过臣也疏忽了一点,没有及时拿掉桌上的茶杯。但臣直接将他拉到榻上去疗伤了,期间臣暗示小厮收掉了茶杯,他没瞧见。”
莫明羽有些迷茫,项天歌唤了一声:“明羽?”
莫明羽抬眸,灿然一笑:“我听见了,我早就说了嘛,我知道他的心意。”
项天歌笑了。
虞伯雍没好气地看着他们:“你们俩啊!”
顾清夜从国舅府出来,被风一吹,脑子就清醒了。他振振衣袂,上马,忍着伤痛,直奔乌夜台。
“令主,你怎么来了?”白昼担忧地道,“你有伤在身,怎的不在家好好休养?”
百里芳菲闻讯赶来:“清夜,你是为白天横河里发生的事吧?”
“正是。你们可知情形?”
百里芳菲嫣然道:“知道。”
“你还笑?”
“不用担心。”百里芳菲拉住他的手,“我今日去了刑部天牢,大哥与小七都好好的,昨晚还与季神捕在狱中饮酒呢。后来我去白玉京看望大嫂,与她一同出来散心,横河里事发时,我们正好在附近,闻讯便赶了过去。
“我们一猜就猜到是莫重楼搞鬼,那些乞丐根本就是普通流浪汉。于是我们悄悄抓了一个,拉到无人处审问,果然问出他们是被人收买的,跟着为首之人吆喝几声罢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我们看见城门口来迎我们的那个陆统领带人来了,我们便趁机将人塞进麻袋里,扔到了他马前。”
顾清夜激动地一把抱住她:“芳菲,你真机灵。”白昼在旁边忍不住露出笑容。
百里芳菲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开他,道:“我们本想去看你的,可怕撞上了顾大人的枪口,便想着等明日缓缓再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清夜如实以告。
顾府,书房。
“国舅有客人在,但客人知道你来,便躲起来了?”顾廷观问道。
“是啊,不仅客人躲起来,国舅还做了点手脚,让孩儿昏昏沉沉,感觉迟钝,孩儿怀疑那炉鼎中燃的香有问题。”
“躲起来的只怕是个大人物吧?”顾廷观的眼里有了些许笑意。
“孩儿想,他想在背后听孩儿的肺腑之言。”
“于是,你便说了?”
“是,绝无矫饰。”
顾廷观指着儿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你这孩子,变狡猾了。”
顾清夜一脸无辜:“孩儿说的全是实话,哪里狡猾了?”
父子俩相视而笑。
门轻轻开了,卫凝霜手里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你们两父子聊起来就没完。”她将果盘放下,对儿子道:“你身上还有伤呢,不知道好好养着,还到处跑!”责怪的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
“你啊,就知道娇生惯养他。”当父亲的又一本正经起来。
卫凝霜含笑看着他:“好了,有你这个严父将他管得死死的,难道我还不能宠宠他?”
当晚,皇帝寝宫里的灯一直到半夜才熄。皇帝上床的时候,枕边仍放着顾清夜的奏折。睡意来临时,他迷迷糊糊地想,他该去见识一下那个让顾清夜如此崇拜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