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怎么这个时候叫我回家?”顾清夜奇怪地问。
“属下只知道,方才金陵郡王去见了老爷,属下在外面,听见老爷拍了桌子。”侍卫有些担忧地看着顾清夜,“老爷面色很差,身子都在发抖......”
顾清夜腾地站起来:“走!”
傻蛋叫:“公子!”顾清夜喝道:“你留在这里!”
他一路策马飞驰,进府将马缰丢给侍卫,直奔父亲的书房。
“爹!”他顾不得礼仪,连门都没敲便闯了进去。抬头,看见父亲背对他站在屋中,那个身影,一霎眼对上,直击心脏,他觉得一阵钝痛:“爹......”
“关门!”顾廷观沉声下令。
顾清夜应了声“是”,返身关上门,走过去:“爹,请听孩儿解释。”他双膝跪下。
“解释什么?”顾廷观没有转身,那个背影像暮霭中的山,苍凉、寂寥而又沉重。而他的声音带着秋风般的萧索。
顾清夜膝行过去,到他面前,抬起头。然后,他怔住,他发现他父亲的眼角有些发红,只是面上的线条带着种岩石般的坚定轮廓,坚定得令人心疼。
顾清夜的喉头哽住,他仰脸看着父亲,眸子中饱含着愧疚与求恕之意,半晌才发出声音:“爹,孩儿知错,请爹责罚。”
顾廷观没有看他,他只是那样笔直地站着,目光穿过空气,落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他的手指握紧了,捏得指节发白。他笑了,几分嘲讽、几分苦涩:“你错在哪儿了?”
“孩儿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
顾廷观陡然盯着他:“你如何知道?”
“是,是傻蛋听到萧家太夫人说的,它,它告诉了孩儿。”
顾廷观脸上的肌肉轻轻抽搐,这该死的鸟儿,应该烹了他!
父亲眼神一动,顾清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慌忙道:“爹,傻蛋是为乌夜台做事的,求您别杀它。”
为什么,还有这该死的默契?顾廷观怒起,倏然转身,衣摆扫到顾清夜的脸,他揉了揉眼睛,重新跪直身子,就见父亲手里多了根藤条。下一刻,他被顾廷观揪起来,双手撑上书桌,身后,藤条挟着劲风,往他背上、臀上抽去。
“萧家人说的话,你就那么相信?你问过你母亲了么?你凭什么确定你是萧家之子?”一连串打击伴着质问。
恍惚中,顾清夜想起自己被萧疏叶“刑讯”副供那回,那抽在自己身上的剑鞘,很疼,却很有爱。
心里的感觉,骗不了自己。
“孩儿自己感受得到,而且,大哥他们......呜......”被重重一藤条抽在大腿根部,顾清夜疼得闷哼一声,他感觉到那儿的皮破了,有血渗出来,然后迅速肿胀。
“萧家人都对孩儿很好。”他及时改了口,小心翼翼地瞅父亲一眼,那人沉着一张脸,只管一藤条一藤条地抽,发了狠似的。
他不敢呻-吟,也不敢哼,死死忍着:“孩儿知道母亲被萧骋远抛弃......是爹一片真心,抚平了母亲心上的伤,爹......爹还悉心教导孩儿长大,将孩儿视作亲生。孩儿心中......心中只有一个爹,那就是您。”
顾廷观的手顿住,看着儿子的侧脸。顾清夜白皙的脸上有一滴滴汗珠流下来,额头也布满了汗水,衬得他的眉眼愈发黑亮。
发现父亲停下,顾清夜又悄悄瞟来一眼,正对上顾廷观幽深、研判的眼神。顾清夜睫毛一颤:“爹......”弱弱的语气,像小时候受罚的模样。
两只撑在桌上的手,用力过度,青筋都冒了出来。
强弱,对比鲜明。
“孩儿知错了。”
“错在哪儿?”顾廷观又落下一藤条,这次结结实实打在左臂上。顾清夜没有躲开,疼得一蹙眉,无声地抽了口气。
“孩儿不该欺瞒爹娘。”
“为何要瞒?”
“孩儿不想重新揭开母亲的伤疤,更不想爹认为孩儿背叛。”
“你以为你不说,事情便没发生么?”顾廷观狠狠抽下去,“你若还当我是你爹,就该坦诚相告。你藏着掖着,是根本不信任为父,你在心里已经将为父当成外人了!”
“不是!”顾清夜扑通跪下去,拉住父亲的衣摆,含泪道,“孩儿永远都是您的儿子,孩儿对萧骋远没有半点感情,连恨都没有。孩儿在萧家擅自认了兄弟姐妹,孩儿知错,请爹重重责罚。若能让爹消气,孩儿便是被爹打死也甘心。”
说罢,他站起来,重新撑到书桌上,将上衣撩起,将裤子往下褪了些。
一条条红肿的楞子露出来,很多地方已经破皮、渗血。
“请爹重责。”顾清夜将上身伏低,好方便父亲动手。
好久,一双宽厚的手掌轻轻贴上了他的背,轻轻拂过伤处,几不可察地颤抖。然后,那手将他的衣裤都拉好。耳边,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为父失态了。”回头,看见父亲的眼睛,愈发的红了。
“不,爹,您别这么说。”不要,不要说得如此生分,我是您儿子啊!
顾廷观丢了藤条,跌坐在椅子里。顾清夜跪到他身前,将头伏在他膝上,像幼时的模样:“爹。”声音愈发的哽咽了,“孩儿真的知错了,求爹原谅。”
顾廷观轻轻用手摸着他的头。顾清夜依稀听到他轻笑了一声,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去看他。
顾廷观嘴角那抹隐约的笑意还未消散,他双眸中也带着笑意,慈蔼的:“儿子。”
“是,爹。”顾清夜惊喜交集地应。
“你错得离谱。”顾廷观道,“你不该觉得你母亲是个弱女子,她的内心,比谁都强大。你也不该担心为父怪你背叛,这么多年父子相处,到最后你仍然不信任我,才是我最大的失败。这点,为父很伤心。而为父,是相信你的。你说的一切,为父都相信。现在,为父依然相信你。”
顾清夜心口发烫,眼睛再次湿润了:“谢谢爹。是孩儿太蠢,孩儿自作主张。”
“你是蠢。”顾廷观的语气有些无奈,“若你昨晚不去宫中,先回家来,将一切如实告诉为父,为父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可你呢?跑进宫去,被陛下三言两语套出真话,莫重楼得逞了。陛下亲自栽培的你,对你了如指掌,你在他面前根本沉不住气。”
顾清夜怔然道:“孩儿求过陛下,莫要将此事告诉您,可今日莫重楼去找您,分明是陛下告诉了他。陛下他......”
“不要妄揣圣意。”顾廷观思索着什么,半晌拉儿子起来:“走,我们去见你娘,让她知道。”
很快,一个消息传进宫中:顾清夜挨了他父亲一顿家法,打得几乎脱了一层皮,恐怕这两日都得卧床了。这消息同样传到莫重楼耳中,莫重楼得意地笑了:顾廷观啊顾廷观,你嘴上逞强,其实根本就被儿子蒙在鼓里。
能看到他们父子失和,真是爽快。
下午,又有一个消息传进宫中,有一帮乞丐聚集在横河里,替萧家兄弟鸣冤,说萧家广施恩泽,惠及百姓,皇帝却恩将仇报,将萧家兄弟关进监狱。
横河里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之一,而那些乞丐自称丐帮中人。
消息传播得很快,百姓中颇有人知道江南萧家的大名,纷纷为萧家鸣不平。
皇帝闻听大怒,派副统领陆沉带宫廷侍卫去抓人。等陆沉去时,人却已经不见了。他带人离去,过闹市区,到僻静处,忽然有样重物从天而降,落在他马前。
那是个麻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一惊,抬头四顾,却什么也没看到。
华灯初上,国舅府。
一名披着斗篷的男子来到门前,灯光下露出俊朗的面容,分明是顾清夜。“国舅爷在府中么?请代为禀报,说顾清夜求见。”
“你就是那个顾公子啊?”门上的下人莫名惊诧,细细打量着顾清夜。
“你知道我?”
“知道,知道。”下人笑道,“我家主子说,京里有两大美男,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你喽。”
顾清夜失笑。这项天歌不正经,怎么连他家的下人都不正经?
很快项天歌请他进去,他跟仆人来到客堂,妖孽样的项天歌正舒服地半倚在披着华丽毛皮的椅子上,炉鼎中焚着迷迭香,一壶茶茶香袅袅,桌上放着三个茶杯。
“国舅爷。”顾清夜行了一礼。
项天歌眯起眼笑:“我听说你被令尊打了一顿,已经爬不起来了,怎的还能来我这儿?”
顾清夜有些窘迫:“是,清夜不肖,被家父教训了。只是有事想求国舅爷,便忍痛来了。”
项天歌道:“也好,也好,你来,我正好帮你瞧瞧伤势。”他向顾清夜招手,“到这榻上来,趴着。”
“这,恐怕有碍观瞻,我还是自己治吧。”
“你还跟我客气了?都是男子,怕什么?想当初在那家客栈,你被炸伤了,还是我救的你呢。”
“是,我知道,要多谢国舅爷救命之恩。”
“来吧,甭客气了。我边帮你上药,你边把来意告诉我。”
顾清夜无奈:“好,那就有劳国舅爷了。”
“你可是头一回来我这儿。”项天歌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道,“所为何事?”
顾清夜掏出一本折子:“这是我写给陛下的奏折,关于寿礼案,关于江湖事,我都详详细细写下来了。陛下不召见我,我也不能去拂他的逆鳞。思来想去,只好请国舅爷帮忙了。”
项天歌挑眉:“为何是我?”
“国舅爷生性淡泊,远离朝政,是最公正的一个。”
项天歌噗嗤一笑:“马屁拍得好,那我帮你就代表公正了么?”
顾清夜回眸看他:“是否公正,国舅爷心中自有权衡,清夜只想赌一把。”
项天歌摸摸下巴:“这次你都会走后门了,这不像你啊。”
顾清夜眸色一黯:“事关萧家,事关我的兄弟朋友,还有整个江湖,我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