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朔日,谓之“元旦”,皇宫里贴出告示,以七日假贺,万民同乐。
东市的一间铺面在元旦这天张灯结彩,挂满红花,选正午好日,放鞭炮十挂,开张迎客。
将军府上的管家和长安商会的管事纷纷送上厚礼,庆贺夏氏珠宝行再开分店。
“夏掌柜招财进宝!日进斗金啊!”
夏挽情上身着米色立领盘扣上衣,配一条玉兔迎春的正红色马面裙,外罩同样正红色绣玉兔比甲,头上是新店开张时作为主推的新年红鸾珠钗,流苏轻晃,光彩照人,美人顾盼神飞,叫一个个凑上前去的人看得挪不开眼。
“借掌事吉言,快请到里面喝杯热茶。”
打赢官司加上甜品大赛的成功举办,夏挽情小赚了一笔,她趁热打铁,将之前看好的东街旺铺收入麾下,开起了珠宝行二店。新店掌柜选了许多,她一个也瞧不上,不是姿色欠佳,就是脑子不够灵光,但元旦开张吉日早已选定,她只好将粮油铺的杂事交给陆拾弋,自己就一心扑到新店的筹备上,暂时先做了这个新店的小掌柜。
“夏掌柜,你看我算的对不对?”
新来的应聘者将算好的数字写下,递给夏挽情,陆拾弋瞟过一眼,摇了摇头。
“抱歉,娘子没有算对,怕是难担重任,还请另谋高就。”
“我再算一次好不好?夏掌柜求求你……”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店里还在挑选首饰的老爷小姐们也纷纷朝店门口看过去。
夏挽情搁下手中纸页,见一双紫金花缠丝绣花鞋踏入店中,见青色的连兜帽大氅微微抖动,将肩头的细雪抖下,取下兜帽,露出苏檀儿媚骨天成,眼波潋滟的脸。
“苏姐姐!”
夏挽情看见走进店内的正是苏檀儿,不由得惊喜高呼,连忙走到门口,一手牵她进了偏厅。
“苏姐姐,你怎么来了?”
苏檀儿解开大氅的衣带坐了下来,看着夏挽情笑弯了眉。
“那日与妹妹畅谈,犹如醍醐灌顶,我终于明白过来,我这些年为何郁郁寡欢,不得展颜。前不久听妈妈说起,海蜃楼老板之子北上归来,被长安第一美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又是赔款又是挨板子的,我一打听,就知道是你。
冬雪已至,我内心却燃起一股无名之火,想起过完年我也是年过桃李,二十又一的人,若是还在这青楼里以色事君,终究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干脆拿出所有的积蓄赎了身,一日也不曾耽误,到长安来寻妹妹。”
“海蜃楼如此看重你,老鸨怎么舍得放你走?”
苏檀儿又是一声轻笑,放低声音轻轻道来:“经历了张公子之事,我和她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不敢为难我。”
夏挽情立刻转过身去,抓住陆拾弋的袖子,激动大笑。
“我不但打败了皇甫锦,还把她的优秀员工挖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拾弋满眼宠溺的看着夏挽情,略一抬头,和苏檀儿对上目光。
“苏娘子可懂得经商之道?”
“奴家家父生前曾经营一家豆腐店,奴家从小耳濡目染,略懂一些,不过可能还是需要妹妹和陆先生多教我。”
夏挽情忍不住站起来,一把抱住苏檀儿。
“不急不急,苏姐姐这样容貌极佳的人往柜台一站,已经是我这儿的活招牌了,其他事宜我且交代其他人来一一教你便是。
对了,你如今住在哪里?”
听见前头有伙计唤夏挽情,陆拾弋走了出去,到前头迎客。
苏檀儿拍拍裙上的灰尘:“我昨日到的祥云客栈。”
“我家在苏家巷还有一处闲置的小院,曾是家父生前住过的地方,就在北市拐角,苏姐姐若是不嫌弃,大可搬进去常住,一直住到嫁人都可以。”
苏檀儿酸了鼻子,瞧见屋子里此刻只有她和夏挽情,禁不住问道:“说到嫁人,妹妹和陆郎君的好日子定下来了吗?”
夏挽情大吃一惊,连忙捂住苏檀儿的嘴。
“什么好日子,十一……十一只是我的账房先生……”
“可在岳阳的时候,你们看着分明就是一对,尤其是你差点被张公子……陆郎君当时看你的眼神,奴家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充满爱意和愧疚的眼神,只有男子看向自己心仪的女子才会有的。”
夏挽情不禁回想起那晚在管家卧室,偷听到陆拾弋和阿玖的对话,神色有些黯然。
“姐姐怕是看错了。”
苏檀儿看夏挽情神色不对,心里生起几分不确定。
“那……妹妹喜欢陆郎君吗?”
夏挽情轻轻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闷了一会儿,抱住苏檀儿的脖子伤心起来。
“可是他跟别人说,他只把我当妹妹……”
苏檀儿轻叹一口气:“若是妹妹这样的人儿都得不到心上人的喜欢,这世上的其他女子,可都要孤独一世了……诶,”她突然掰过夏挽情的肩膀,嘴角勾起一个机敏的笑,“妹妹若是愿意,朝陆郎君勾一勾手指又何妨?”
看着面前活色生香的苏檀儿,夏挽情的感激之色跃然脸上。
“求姐姐帮我!”
陆拾弋见夏挽情和苏檀儿有说有笑的从偏厅出来,拿出两本册子递给苏檀儿,让她晚些时候多看看。
“尤其是这几页,都是夏氏商铺历来掌柜定下的规矩……”
夏挽情在一旁暗下决心,势必要拿出自己二十一世纪新时代女性的风范,将陆拾弋这个“绝好的郎君”拿下!
正想着,门口忽然走过一个绿色的身影,夏挽情看那弱风拂柳的姿态,眉头一皱,跟着就走了出去。
袁卓莹撑着伞,在雪中急匆匆的朝城外走去,夏挽情见她孤零零一个人,走路姿势与平时完全不同,跟着她走到城外的一座尼姑庵,见她在庙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最后好似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脚就走了进去。
这时的雪又下大了几分,夏挽情顶着大雪,顾不上会被她发现,也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女施主冒雪前来,所谓何事?”
袁卓莹跪在佛前,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水,朝主持师太叩拜。
“信女看破红尘,一心想要遁入空门,求师太为我剃度。”
夏挽情瞳孔地震,整个人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赶紧从一旁冲了出来。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
袁卓莹惊讶的回头,随后又别过脸去,带着哭腔。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做什么不关你的事。”
“究竟是为何要剃度啊?为了子望兄?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子望兄又笨又傻,人还单纯好骗,没什么好的,为了他你完全犯不上啊!”
夏挽情说得恳切,袁卓莹被她逗笑,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委屈巴巴的摇摇头。
“不是为了他?那还有什么?家里人欺负你了?”
袁卓莹一听家里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夏挽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要我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员外郎做填房!”
夏挽情:???
原来袁卓莹是袁家妾室所出,一直为大房所不喜,小时候在大哥袁国义的保护下,生活得也还算平稳,现在哥哥做官忙起来,她这个妹妹在家里便处处受大房母亲嫌弃。
生母人微言轻,只能天天鞭策女儿,先是要她一定要取得方家公子欢心,争取嫁过去做状元夫人,结果方斯根本无意于她,生母就又开始打起其他的算盘。
夏挽情想起自己的母亲,心里难受极了,大学时期母亲因为在家与人争执,突发心脏病去世,自己悲痛之余,也将过去的自己和母亲的尸骨一同埋葬,算是获得了重生。
再看袁卓莹,她的未来又在何处呢?
夏挽情抓住袁卓莹的肩膀,目光逼人。
“我有个办法,你若是日后还想漂漂亮亮的生活下去,不妨信我一次。”
袁卓莹吸吸鼻子,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你不过一介女流,能有什么办法?”
“你会跳崖吗?”
“啊?”
陆拾弋跟苏檀儿交代完事情一抬头,发现夏挽情不见了,本来也没想着会出什么事,便继续埋头做事。谁知天近黄昏,先是一队官兵急匆匆的朝城外而去,不久后又是一辆马车火急火燎的往城外赶,铺子里好事儿的人抓住一个路人打听,说是城外尼姑庵背后的山上,有位年轻小娘子跳崖了。
陆拾弋心里咯噔一下,四下询问,竟然说看见和夏挽情衣着打扮一样的女子也出了城,他立刻跟着众人上了山。
“呜呜呜……阿莹妹妹,你怎么会这样想不开呢!”
陆拾弋拨开人群,见夏挽情坐在崖边哭得伤心,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袁府的两房夫人也下了马车,看着夏挽情递来的绝笔信,闹得哭天抢地。
再后来,袁国义和方斯等人也都赶来了。听夏挽情说,她跟着阿莹一路到了尼姑庵,阿莹求师太为她剃度未果,竟不料起了轻生的念头,她趁人不备,写下绝笔信后上了后山,夏挽情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袁卓莹跳了下去。
方斯拿起绝笔信,看到上面娟秀的小字,湿了眼眶。
这确实是阿莹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