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汇贤小筑,人头攒动,许多人都想进去一睹花魁容颜,但那老鸨着实精明,只放有钱的进去,没钱的只能站在门口远远看上一两眼。
“难怪人家说,花魁的场子,有买座钱,睹容钱,博笑钱,墨宝钱,拾物钱……”
在汇贤小筑的门前,白兰桡抓着奚衡的手臂跟着他挤过了人流,终于在门前站定,看着后面乌泱泱、望穿秋水的人群,奚衡摇了摇头便有此叹。
白兰桡又听不懂了,问他,“兔子君你说什么呢?”
奚衡笑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都要一一解释给你听么?”
白兰桡歪头一笑,道,“我家公子每次都不厌其烦解释给我听。”
奚衡的脸色倏然冷下来,道,“那我可不是你家公子,没那兴致。”
白兰桡坏笑,抬起秀腿往门槛外踏,贱兮兮道,“那我就出去找他了,万一他不幸被什么天神殿的雷劈死了……你女儿……嗯哼?”
奚衡站在原地看她,汇贤小筑的小倌儿走了过来,还没开口,奚衡便丢了两颗金子做的花豆在他的钱盅里。
小倌儿也和花楼里的姑娘一样,带着热络的笑,将他们迎进了汇贤小筑。
虽然花魁赛还没开始,但是台上还是有艺伎在表演热场。
这些表演乏善可陈,于是,奚衡点了一壶茶,跟白兰桡说起方才他说的那些“钱”。
“我们现在花的,就叫买座钱,外面门口、窗户的那些还有站在我们身后的这些人花的就是少一些的睹容钱,一睹芳容的意思。还有博笑钱,用金银饰物能值钱的东西,博美人一笑,这比买座钱更贵一些。还有墨宝钱,用来买这花楼女子的墨宝,有些是书法一绝,有些是丹青一绝。还有的就是拾物钱,这就比较下流了。”
白兰桡听着一直像捣蒜一样点着头,听见这里,就插话道,“什么下流?”
奚衡勾唇,接过了茶倌儿端上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润喉,回道,“拾物钱,就是花钱买这些花楼女子的常用之物。”
忽然,旁边桌的客人笑着探过头来,道,“我听过拾物钱花得最下流的,是买人家的裹脚布……”
白兰桡嫌恶地后倾,道,“钱多了就烧包么?”
奚衡失笑,道,“你这么说,挺在理的。”
“诶,你还别说,这里挺热闹的。”一个女人灵动的声音吸引了奚衡的注意。
他循声望过去,只见两个女人在对面落了座。
一个挽着髻,十分年轻,模样娇俏而双眼灵动,颇有些粗野丫头的性子,身边跟着的绿衣丫鬟倒是温婉稳重,她和夫人并坐,小嘴一开一合,在跟夫人介绍些什么。
白兰桡喝饱了茶,环视过整个汇贤小筑,并无什么新鲜事,便又看向了奚衡。却见奚衡正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个笑吟吟的夫人。
白兰桡张圆了嘴,手指戳了戳奚衡,道,“你做啥盯着人家有夫之妇?再说了,你家里不也有媳妇儿么?”
奚衡不满地看着她,道,“有媳妇儿不也整天带着你这个不明不白的丫头乱逛么?还来青楼这种地方。”
白兰桡被他这话噎住了,说得好像是有些道理。
“各位客官,咱们一年一度的花魁赛就要开始了。”老鸨笑吟吟地登台了。
奚衡仍看着那对主仆,只见那年轻夫人高兴地拍了拍手。
之后,白兰桡拉着他看向了舞台,这些姑娘们一个个登台献艺,琴、筝、月琴、胡琴、二胡、琵琶都有,所演奏的也多是平时听厌了的曲子。
到了马仙梅登场,未见其人,便闻见了龙涎香的味道。
“兔子君,好像是龙涎香的香气?”白兰桡道。
奚衡道,“是啊。”
随后,马仙梅一身白裳抱着琵琶从后台走了出来,头上别着一朵蔷薇。
她抱着琵琶,在台心的凳子上坐下,对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莞尔一笑,抬手转动琴轴调音,葱白般的秀指扫过了四弦,发出的琵琶音像是安抚一样,让激动浮躁的人心静了下来。
随后,零星几个音出来,便是一曲。
入夜,海中礁石缭绕着浓烟,层层云涛褪尽,淡月清辉隐隐而现。昏夜,鲛人探入骊宫寻龙涎,采来与蔷薇清露同淬,化为了心字篆香。对窗望月枯坐的女子,忽而起身将龙涎装入红瓷盒里,以文火烘焙,燃起翠烟袅娜于幕帘之间,此间便彷如海气云天。
她闻香而微醺,想起旧日对君郎撒娇耍蛮,看着他的一双媚眼似醉非醉,脚步徐缓轻浮,将小窗阖去,封住屋内的旖旎情味。
马仙梅一滴清泪落下,玉指扫去,震醒沉浸在龙涎滋味的宾客,也震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自己。
白兰桡听着这曲子,竟不知悲从何来。
奚衡颇为感怀,道,“荀令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白兰桡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奚衡还没开口,只听旁边的文人道,“听说这是一首龙涎引,原本是作一首天香词的曲,后来不知为何,数易其曲,与词不合,便单做了曲。”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讯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瓷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几回殢娇半醉。翦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奚衡将他说的那首词念出。
那文人道,“是这首。听闻仙梅姑娘最喜欢这首词的下阙,说此词虽不合韵度,但是颇合她多年心境。”
白兰桡几乎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能等那文人再被旁人搭讪去,才问奚衡。
奚衡道,“听闻马仙梅十三入娼门,因为身材姣好、擅琵琶,便慢慢入了青楼。年轻的时候和伏龙城的商人石无忌相识,那时,石无忌才是个毛头小伙。他在马仙梅的帮助下,结识了许多商人,在商海之中崭露头角,渐有了今日的地位。”
“只是随着石无忌行事逐渐老练,对经商之道逐渐熟稔后,事业风生水起,不再需要马仙梅如此牺牲,也渐渐因为繁忙的事务与之生疏了。马仙梅常常苦等,便如词中所说的一般,人去而香在,物是而人非。”
“那现在呢?”白兰桡追问。
奚衡道,“如今,石无忌娶了杭府城的一家姑娘为正妻。原本苦等失意的马仙梅也因此有了希望。”
白兰桡不解道,“他已经另做他娶,为何还是马仙梅的希望?”
奚衡道,“因为石无忌年轻时,心无牵挂,曾答应过马仙梅,日后娶了正妻便纳她为妾,保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白兰桡了然,看向了台上正在点绘丹青的马仙梅,又问,“你说她能如愿吗?”
奚衡斩钉截铁道,“不能。”
“为何?”
奚衡望向人群里的一点粉衫,施法将白兰桡笼住,道,“你知我方才看的那有夫之妇是谁么?”
白兰桡不知他暗中对她施法,令她与兔儿神在咫尺之间,却两不相见。
她摇了摇头,“是谁?”
“石无忌之妻,苏幻儿。”
……
远处独坐的兔儿神,四处没有寻见他那爱凑热闹的丫头,不免有些失落,起身想走之时,玉书卷从他袖中坠落,摔在了地上摊开。
玉书卷上,写着两对名字,一则为周寻与马仙梅,侧边一对则为石无忌与苏幻儿。
石无忌素来面冷心硬,与苏幻儿成亲以后,他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团糟乱,他的心也被她搞得一团糟乱,渐渐软化了。
他慢慢爱上了这个时常把事情搞得一团乱,然后丢给他的女人。
两人真心相许以后,苏幻儿苦于年少时,父亲诸多妾室,自己娘亲为之冷落,深感不安。于是,她央求石无忌不再纳妾。
石无忌情深入心,便一口答应了,也忘了对马仙梅的承诺,而马仙梅不知,仍殷切地期待着。
兔儿神知悉这个缘故后,弯腰想要捡起玉书卷,却被周寻拾了去。
他拍了拍玉书卷上的尘土,卷了回去,交还给了兔儿神。
兔儿神接过致谢,周寻只是点了点头以作回应,随后越过兔儿神,眼中含笑地看着台上点绘丹青的马仙梅。
周寻初见马仙梅,是在一场商会的饭局上,马仙梅作陪。
为了替石无忌拉周寻的一单生意,在老鸨的旁敲侧击下,马仙梅领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松解腰带之时,周寻忽然问她,“仙梅姑娘,你累么?”
马仙梅强撑着笑,对他道,“怎么会累呢?”
周寻自幼经商,这些事见得并不少,也知道她想为石无忌拉生意的心思。但是,他一贯只是在饭桌上做做样子,对这些艳事,从未真心过。
周寻淡笑,道,“可是我累了,借仙梅姑娘的地方,睡个觉吧。”
随后,周寻便躺在了马仙梅的床上,浑然睡去。
马仙梅僵在原地,将腰带束回,和衣躺在了床上,与他同眠。
此后数次,皆是如此。
周寻对马仙梅有怜惜之心,自此之后,便也常为马仙梅解围。
她每次见到周寻,便舒了一口气。周寻于她而言,是久旱甘霖。
后来,周寻要去往他处,便想为马仙梅赎身。
当时,石无忌尚未能够在商界站稳脚跟,她不忍离去,仍要用她这些恩客帮助石无忌,便含泪拒绝了周寻。
周寻十分遗憾,追问三次,皆被马仙梅拒绝。
他那时正值妻死次年,心理阴影十分深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便没有坚持,只是每年都会来看马仙梅的花魁赛。
兔儿神看着周寻的背影,淡淡地摇了摇头,离开了汇贤小筑。
……
“人是吃教训的,周寻在婚姻上吃了教训,对男女之事再不敢主张。而马仙梅年轻心系石无忌,不敢骤离花窟,便就此和周寻错过。”
奚衡一口气将石无忌、苏幻儿、周寻和马仙梅几人的牵扯倒给了白兰桡听,随后对周寻和马仙梅的“有缘无分”点评道。
白兰桡颇为唏嘘,张口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聊天之际,花魁赛已然落幕了。马仙梅被众星捧月,又是理所当然的花魁。
她又带着热络的笑,对台下的客人们道,“仙梅今日再夺花魁,全仰仗诸位捧场,仙梅在此谢过了。”
……
夜里,马仙梅设宴,邀请了诸多的宾客,其中便有周寻和石无忌。
只是周寻不喜欢场宴乐,平时因为经商之事不得已,除此之外,便多俭省了。
所以,周寻便让马仙梅的那个随从魏良代为婉拒。
“周公子,你对姑娘很好,若是今夜宴会上,石公子能亲口兑现对姑娘的承诺,姑娘此生便有了托付。这不是周公子的夙愿么,你,不替姑娘高兴?”
魏良临走,忍不住又回来对周寻说了一番话。
周寻没有看他,而是拿起了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抿了抿唇上辛辣的酒渍,道,“高兴,我自五年前,就希望她能离开花窟。她当时虽然已经不堪重负,还是为石无忌,咬牙硬扛到了如今。现在,她就要得偿所愿了,我自然会为她高兴,希望,”
周寻抬头看向了魏良,“希望她能幸福。”
魏良看着他,道,“周公子,你是喜欢姑娘的,对么?”
周寻默然。
魏良便当他是默认,又道,“那周公子为何不向姑娘表明心迹?”
周寻握着酒杯,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颤抖,道,“这么多年,我与她心照不宣,她并非不知我情意。只是,她……”
说着,周寻忽然又想起了七年前,妻子因对情的偏执而血溅公堂的事,到了嘴边的话便又被他吞咽回去。
魏良看着周寻眼中流出的男儿泪,颇为唏嘘,姑娘这么多年确实无法放得下石无忌。
周寻看向魏良,道,“我素来酒后多说些胡话,你莫要学给姑娘听。只同她道,我不爱与这些人周旋,要回平金县去了。”
魏良无奈,道,“如此也好。”
于是,魏良便回去将周寻拒绝参加宴会的事情告诉了马仙梅。
马仙梅本来在张罗宴会,并且央求友人去请石无忌,听魏良说周寻要离开伏龙城了,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往外走去。
“姑娘你去哪里?这些东西怎么安排?”
下人们追问着那匆然离去的倩影。
马仙梅转头来,对他们道,“你们临机就宜,我有些事,急着处理。”
就着落日余晖散尽,马仙梅到了周寻时常下榻的客栈,走到柜台前,开口欲问周寻行踪。
掌柜的抬眼见是马仙梅,当即笑着对她拱了拱手,道,“哟,是仙梅姑娘啊!恭喜恭喜,蝉联了四年的花魁!”
马仙梅敷衍一笑,对他行了一个粗礼,道,“多谢掌柜的,这都是大家捧场。”
随后,马仙梅四下看了看,问掌柜的道,“掌柜的,不知周公子可还在客栈里?”
“哦!”掌柜的笑道,“在的在的,他方才要了些酒菜,这会儿正在房里吃饭呢。不过,他还让我们家小二去给他喂马了,估计今夜就要走了。”
说着,掌柜的还嘟囔道,“夜路不甚好走,他也不知为何,赶得这么急。”
马仙梅那颗悬着的心当即落了下来,问道,“那不知他住那个房间呢?”
“楼上三楼左转第四间。”
马仙梅一笑,道,“多谢了。”
随后,她步履匆匆就上了楼。
掌柜的看她这番焦急的模样,道,“不是说要嫁给石无忌作二房么?今夜怎么不去找石无忌,竟然跑到我这里来找这个周寻。”
老板娘从厨房后面撩起帘来,笑得刻薄,道,“这周寻的身家,可没有石无忌的厚实。今晚料定马仙梅是做足了逼宫的准备,怕石无忌反悔,她左右落空,来安抚挽留周寻的吧。”
掌柜的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老板娘,道,“你有必要把人想得这么坏吧?不过就是听说人家要走了,来送送而已吧?”
老板娘双手抱胸,看了一眼楼梯,又看向了掌柜的,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奇怪马仙梅怎么吃锅望盆么?……”
还没说完,那掌柜的忙辩解道,“我是说,她不是应该紧着让石无忌兑现承诺,可不是那么说的!”
老板娘道,“都一样。你们这些臭男人,就是面瓜,根本不懂女人心里那些小九九,才会在青楼里被那些女人玩走大把大把的银子!这个马仙梅,明显就是吃锅望盆,想留着两边好。不信你待会看着,她一上去,那周寻保准留下来!”
掌柜的被她呛得来气了,道,“那就跟你赌,瞧见对面龙门客栈了没?”
“瞧见了。”
“待会,”掌柜的指着楼梯,道,“周寻要是走了,龙门客栈旁边那家夜宵摊今晚第一桌的账,你给结了。”
老板娘一头雾水,“不是赌钱?怎么去给人家结账?”
掌柜的也学她抱胸,道,“肥水流入外人田,才是你的切肤之痛嘛。”
老板娘拍桌,道,“好!我就跟你赌,今天非叫你看清那马仙梅的女人的真面目不可!”
于是,两人达成共识,各拍了几两银子在桌上,盯着楼梯,等着马仙梅和周寻下楼来揭谜底。
马仙梅上了楼,数到了第四间,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周寻的声音,“请进。”
马仙梅推门而入。
周寻抬头望了一眼,又端起酒杯,但愣住原地。
是马仙梅先开口,“周大哥……”
周寻放下酒杯,看向了她,笑道,“仙梅姑娘,恭喜你又夺魁了,那首龙涎引,真的入木三分。”
马仙梅闻言,淡淡笑着,双手揉搓着手中的丝帕,道,“周大哥你谬赞了……”
周寻将杯中酒饮尽,马仙梅走了过来,端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周寻淡笑着看她,道,“仙梅姑娘是来送我的么?”
马仙梅的嘴一张一合,半晌才道,“周大哥,是我疏忽了。明知道你素不爱这些欢场宴乐,不该让魏良来邀你赴宴的,何况……”
她想说,何况还是石无忌。
他们虽然明面上没说,但是三人还是处于很尴尬的局面,同桌吃饭,聊着她和石无忌的婚事……
她实在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周寻伸手拉着马仙梅坐下,找了个借口道,“约莫两个月后,就是我娘的祭日,我须得回去拜祭。所以,才婉拒了魏良的请求,并非我驳你的面子……”
马仙梅当即抓住了周寻的手臂,道,“周大哥,我绝没有如此想你。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君子。”
周寻淡笑,道,“既然你来了,我也省去给你留书告辞了。你就听我把话说完吧。”
马仙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了,听他继续道,“我来伏龙城,也是慕花魁赛之名而来,如今你既夺花魁,石无忌兑现诺言之时也到了。只要你能脱离花窟,从良,好好过日子,便是平了我对你的夙愿。”
说着,周寻顿了一下,道,“我婉拒你的宴请,是希望石无忌能够心无芥蒂地接受你。你盼这件事盼了这么久,我不希望因为我,你的多年之愿化为泡影。你也不必愧疚,这么多年,别人以为我们是床笫之交,但我自己心里明白,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从未将你往坏处想,所以你也不必歉疚。”
马仙梅听着他说话,早已泪如雨下。
她忍不住握着桌沿,低着头,道,“周大哥,不论我今后在哪,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虽然周寻对她并没有什么救命之恩、过命交情,但是,从他第一次在她床上和衣而睡之后,他便是唯一一个让她卸下心防、不必强撑卖笑承欢的人。
即便是在石无忌面前,她仍要保持一个美好的印象,有时不得不笑。
而与周寻在一起,她从来自然随性,不担心周寻有越矩的举动,抑或是任何嘲弄讽刺的眼神与话语。
他是她在欢场这些年,难得见到的君子,饶是那些满腹诗书礼易的文人,亦未能如此。
周寻抬手抹去了马仙梅的眼泪,道,“忘了也好,做人贵在自在随性。”
马仙梅抬头,再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周寻看着窗外的月色,道,“我的时间不多了,”随后,他将自己的酒杯递给了马仙梅,道,“仙梅姑娘,这杯酒就当周某与你作别吧,希望你今后跟着石无忌能好好过日子。”
马仙梅接过了他的酒,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郑重其事道,“仙梅这杯酒敬周大哥,希望周大哥能忘了仙梅这个负情之人吧。”
说完,马仙梅仰头将酒吞下,辛辣得酣畅淋漓。
周寻亦有些动容,马仙梅确实知道他的情意。
……
楼下的掌柜和老板娘,闲着在玩弄着灯火,时不时望向了楼梯,都没见着马仙梅和周寻的身影。
老板娘等得烦了,就回了厨房去。
没成想,楼梯传来了人下楼的声音。
老板娘便又走了出来,看着马仙梅一脸春风,于是戳了戳掌柜的手臂,道,“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留住了吧!”
但是,跟着马仙梅后面下楼的周寻,此时正背着包袱。
见此,掌柜的小声驳斥,道,“我看就未必。”
“周公子,要退房么?”说完,掌柜的便笑吟吟地问周寻。
周寻将钱放在了柜台上,道,“掌柜的,那我就走了。”
掌柜的假意吃惊,道,“啊?这就走了?你不留下来陪仙梅姑娘吃个庆功宴?”
周寻淡笑道,“不吃了,我还赶着回去呢。”
老板娘挑着眼看了一下马仙梅,然后对周寻道,“也不急着这一时嘛……”
周寻搪塞道,“实在家中老人催得紧,不敢怠慢。”
随后,他便和马仙梅出门去,不与这夫妻扯了。
在门口,周寻翻身上马,就夜,看着马仙梅,道,“仙梅姑娘,祝你余生的幸福抵过你这半生之苦。”
马仙梅看着他,道,“仙梅祈愿周大哥一生平安顺遂。”
周寻留给她一个会心的笑,便纵马而去。
马仙梅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里,用丝绢抹去了眼泪,转身回去汇贤小筑去办她的庆功宴,接她余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