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白兰桡一直悉心照顾着兔儿神,药食皆周到备至,不仅白天守着,晚上也趴在他的床沿陪着他。
但是,兔儿神身上的伤竟然丝毫没有好转。
从一些剐蹭的伤,到内里被仙气震荡的伤,外伤溃烂,内伤深重,每况愈下。
白兰桡愈发着急起来了。
兔儿神坐在床上,半身盖着被子,白兰桡查看过他身上的外伤以后,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公子,你真的还是看不见么?”
兔儿神点了点头。
白兰桡眉头紧皱,道,“你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愈合,眼睛也看不见。看来那些敷的药,喝的药都没什么用,要不我还是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她想着,就要起身。
兔儿神拉住了她,“别去了。”
白兰桡着急道,“那怎么行?”
“我的伤是仙家法术所致,岂是人间这些凡俗大夫能够治疗的?白白走一趟不说,万一被这别院里的人知道你偷偷藏了个男人,要是别的话也就算了,若是被怀疑你对太子爷图谋不轨,那就麻烦了……”
兔儿神说着,握着她的手臂慢慢的没了力气,只能滑下来抓住她的手,声音虚弱道,“虽然你有点身手,但猛虎不敌群狼。再说,我这个样子,不仅保护不了你,反要拖累了你……”
白兰桡回来坐下,把他冰冷的手放回被子里取暖。
之后,她看着兔儿神苍白的脸、发干的唇,还有那双空洞无神的眼,不知怎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兔儿神许久听不见她说话,又见不着她的表情,往日还能用读心术偷听着小妮子心语,现在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完全不知道这丫头是什么情绪。
“丫头,你怎么了?”
白兰桡忽然抽搭一声,才道,“那怎么办嘛,你这一身的伤,一直恶化下去,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兔儿神愣了。
这丫头是在关心他的生死?
兔儿神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想要去给她擦眼泪,没想到却给她温暖的手按了回去。
“我自己擦,你不要动……”
之后,又是几声抽搭的声音。
兔儿神轻叹一声,温柔道,“丫头,没事的,我不会死的。”
这话说完,白兰桡好像明白了什么,兴冲冲道,“公子,人间的大夫救不了你,或许青女大人能救你!”
“青女大人一定有办法的!”
兔儿神听着她的声音,不忍拂她的意,但……
“丫头,青女住在青要山,离这儿数千里之远。青鸟乃妖族,若央它送信,需要灵力相赠。如今我这般狼狈,没有一点儿修为可散,驱使不了青鸟。”
他看不见,但是也能想象到如今白兰桡失落的模样。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其实也不是。你可记得上次那个闹兔儿庙的奚衡?”
白兰桡点了点头,“记得,他说他是什么妖君来的。”
兔儿神续道,“对,他是兔族的族长明视妖君。我这个兔儿身是他女儿的,若我有难,他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你在等他来救你?”
兔儿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只需要买点胡萝卜来此,等他来时,招待他便是了。”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买!”
白兰桡急吼吼起身,往外面去了。
白兰桡走了以后,兔儿神的笑容便沉了下来。
其实他这么说,不过是在安慰白兰桡。纵使明视妖君知道他有难,有心来救,只怕过不了冰海龙王那关。
祈家姐弟被冰海龙王放过冰海,仙家自然不肯罢休,守在冰海也不无可能。如此这般,水玉宫必然加强冰海水系的戒备。
往日暗渡冰海已是不易,更何况如今局势。
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是希望白兰桡能尽快入沈策麾下,不至于在他身死道消以后……
想到这里,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兔儿神正想着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脖子上就被套了一个绳圈,他要挣扎的时候听见了白兰桡的声音。
“公子是我。”
兔儿神镇定下来,扯了扯她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圈,听见叮铃的声音,发觉这是沈策送给白兰桡那个金铃。
“你这是做什么?”
“我刚刚出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万一有人进我房间发现了公子你。见你一身伤好不了,把你偷偷捉去炖了就惨了!”
“那你这样套着我,就不会被炖了?”
“这个金铃是太子殿下的,套在你身上,说明你是太子殿下的爱宠。这样,这太子别院里的人见着你,非但不会炖你,说不定还好萝卜好菜地巴结你呢!”
“……”兔儿神松开了自己扯着金铃的手,“你想得还挺周到。”
“是啊,防患于未然嘛,不过,你最好还是变回兔子。”
“为什么?”
白兰桡有些难为情道,“那个,你挂着金铃说明你是殿下的爱宠。你是兔子的时候,这个爱宠就是宠物的宠,但你要是个男子,那爱宠就是……”
兔儿神低头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
白兰桡继续道,“是…是吧?虽然公子你是司掌同性姻缘的神仙,不忌讳这个,可是人家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兔儿神把自己的身体往被窝里滑,“我睡觉了。”
白兰桡叉腰看着他的身体变成兔子后埋在了被子里,她伸手把兔子掏了出来,让它能透着气又不着凉以后,就放心地出门去了。
白兰桡挎着篮子在街上走,篮子里已经摆满了胡萝卜,但是她还想买点冬瓜糖。
一直在街上找上次买冬瓜糖的那家糖铺子。
走着走着,街上的人忽然骚乱起来,许多人仓皇往她这边跑了过来,有些直接摔在了地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上前把摔在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好奇地问他道,“兄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吓成这样?”
白兰桡也好奇地看着前面人群,心里也有些好奇,便凑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兄台吓得脸煞白,指着前边人群的手一直颤抖着,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前面……前面有鬼……”
“瞎说什么,大白天的,哪有那么猖狂的鬼?”
兄台抖着手,“是真的!那鬼真没个影子的,这大白天出来,怕就是个恶鬼!”
白兰桡想着,真的假的。
于是,她逆着人流上去,拨开了好几堆人群才见着了那个所谓的鬼。
她看了看地上,那姑娘踩着的地上果然没有她的影子。
白兰桡左顾右看,那姑娘忽然转过正脸来看白兰桡。
白兰桡一惊,“兀灵姐姐!”
兀灵看着白兰桡,白兰桡挎着篮子往她跟前走去,一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兀灵笑了笑,指了指四周,道,“这不是,上来游山玩水么?”
上来……
这话对周围的围观群众倒是一个顶大的刺激,毕竟坐实了她是鬼这件事。
白兰桡点了点头,也是,游山玩水……不过,谢华君……
“可是,兀灵姐姐……”
白兰桡话还没说完就被兀灵截住了,她笑了笑,指了指周围惶恐的人群,“我觉得你还是叫我兀姑娘比较好。”
“好吧,兀姑娘……”
“这人真的没有影子!”
“她刚刚说上来,从哪上来?”
“肯定是从地里啊!从地府……黄泉……来的!”
白兰桡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拉起了兀灵的手,道,“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于是,白兰桡拉着她的手,撒丫子就跑。
她想用轻功甩开人群,但是公子说过,“猛虎不敌群狼”,于是,片刻的思索以后,她拉着“鬼”直直往人群堆里冲,一连冲散了好几堆人。
许多人怕鬼,被她这么一冲,连连逃窜,将整个街上搞得十分混乱。
白兰桡趁此机会拉着兀灵往城郊的一片小竹林去。
停下来的时候,白兰桡已经是气喘吁吁。
兀灵看着白兰桡累成狗的模样,好奇地看着她,“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
“兀姑娘,你怎么也不乔装一下就来人间了,很吓人的。”
兀灵一脸无所谓,道,“我以为白天不会吓到人的。”
白兰桡一个激灵,“你白天出现,说明阳光都奈何不了你了。如此嚣张,就是那种修炼成精的鬼王啊!”
兀灵挑眉,“这样,那我以后还是晚上出来,还能看看夜景。”
“晚上你不是要当差么?”
“……”
“哦对了,上次诉灵官来找我们家公子……呸!来找我们家神君……呸!来找兔儿神君,说仙家要杀谢华君,公子就去了,然后带了一身的伤回来。我问了几句谢华君的事情,他都避而不谈,你们家谢华君到底怎么了?”
兀灵躲开了她两句“呸”,笑道,“他们都好。祈郎君和祈月公主回去娘家了,谢华君仍在兰皋城。”
白兰桡点了点头,“哦,我说谢华君要是出事了,你怎么有闲心在街上闲逛呢。”
“是啊。”
白兰桡又道,“那你可知我家公子……呸!”
兀灵了然一笑,“你不用呸了,我知道你说的公子是兔儿神君。”
“……”
“好吧,就是你们一家人没事,我家公子怎么带了一身的伤回来?他现在躺在床上,正等着兔家妖君来救呢……”
兀灵不知情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
白兰桡总觉得从刚刚开始,这个兀灵就有些不对劲了。
之前在鸳鸯殿的时候,她就因为祈朔有个祈二哥的称号,要她称呼她为兀灵姐姐。而且她好像从来不叫祈朔……祈郎君的,叫祈月好像一直是叫夫人。
偶尔换换口头禅也不是什么事,但是仙家杀谢华君一家人这么大的事情,她好像一脸不太知情,还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态度,未免就有些可疑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几眼,什么话也不说。
白兰桡怀疑她,但是,心下却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公子现在坐以待毙等着一个不确定的兔子族长来救,完全是因为他现在没办法驱使鸟族替他送信的缘故,而她也不知道青女大人住的青要山是个什么地方,没办法去送信。
但是眼前这个兀灵,应当是知道的吧?
或许,让她送一下信,公子还能有救?
“诶,兀姑娘。”
“嗯?”兀灵歪着头看她。
“你知不知道青要山在哪?”
兀灵摇了摇头,在白兰桡正要丧气的时候突然开口道,“但是我可以问。”
“你去得了青腰山?”
“去得。”
白兰桡一阵惊喜,“太好了,那你能不能帮我去青要山给青女大人送个信,说我家公子……呸!说兔儿神君现在身陷险境,请她来雍和城救他?”
兀灵闻言,点了点头,道,“能!”
“太好了!谢谢你!”
之后,兀灵便消失在了眼前。
白兰桡摸了摸篮子的胡萝卜,心里想着,公子终于有救了。
她要赶紧回去告诉兔儿神这个好消息,于是迈开腿就走,只是走着走着,腿儿就慢了下来。
开始自言自语,“兀灵说谢华君没事……公子是去救谢华君的,那公子被仙家打伤的事情谢华君应当知道。以公子和谢华君的交情,谢华君没事,为什么不来救公子?而且,公子为什么对谢华君的事情绝口不提?”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公子和谢华君决裂了?”
“还是……”白兰桡猛一回头,看着方才和兀灵一起站着的地方,“兀灵在骗我?”
白兰桡一个人傻愣着,兀灵躲在竹子后面,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夜里,兀灵故意在雍和城郊晃荡,截下了正要去雍和城中索魂的诉灵官、幻灵官与虚灵官。
“何人阻挡?”诉灵官正在前边。
兀灵转过头来,三位灵官俱是一惊,“是你!”
这话音未落,三灵官引了剑在手中。
诉灵剑指兀灵,道,“兀灵乃我冥界招魂的灵官,兹事体大,请君归还。”
兀灵毫无惧色,“不是还有你们三位灵官,和大小诸多冥吏,还怕没人索魂么?”
虚灵出言道,“我冥界灵官,岂能成了你的傀儡,任你摆布?”
兀灵玉掌劈向了身边的竹子,断下一根笔挺的竹子,收到掌心来,衡于身前与三位灵官对峙。
“今日,冥界的灵官,都要成了我的傀儡,任我摆布。”
诉灵冷笑一声,与虚灵对视一眼,提剑刺上前去。
兀灵握着竹竿飞身而起,足点虚灵的剑,手中竹竿转过一圈打向诉灵,诉灵手腕打转用剑劈向了竹竿。
没想到竟落了个空,兀灵冷笑一声,侧身收回竹竿,用力往身后戳去。
“回马枪!”
虚灵听见幻灵的提醒,左脚稳住身体,身子回旋过来,右手执剑,左手手指夹住剑尖,还未及施力,回马竿便直戳在剑身上。
虚灵施力想逼退她,却反被她逼退十几步。
她得逞的笑正在眼前,虚灵看向她身后的诉灵,猛地撤力躲开。
兀灵收竿在掌心,两边的长剑刺来,她丝毫不动,竿头两边都抵着剑。
虚灵与诉灵将灵力灌入剑中之时,兀灵转动手腕,打开了两边的剑,让他们往左右两个方向倒去。
诉灵的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剑身与手臂平行,一条腿往后撤,坐向地上,长剑直刺向兀灵的脚。
虚灵以握刀的方式双手握着剑柄,转过身来以剑身看向兀灵的肩。
兀灵见此,看准时机侧身而过,虚灵的剑正好砍在了诉灵扫过来的剑上。
两人只觉得手中一震,两把剑断成了四块。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幻灵已经被兀灵用法术捆在了竹竿上,定在了一根粗竹子上。
兀灵两手一摊,道,“摸不清我的弱点,也不知道我要打哪,一味用蛮劲。看来二位灵官也不过如此,这傀儡,怕是当定了。”
“你休想!”
诉灵和虚灵双手凝力,正要冲上前来,只见兀灵的表情倏然变冷,手中凝气,竹叶在她掌心翻腾,未多时,被她反手一捏,竟变得粉碎落在了地上。
“如果这个灵官也粉碎了,消亡崖下的阵法会再破一次吧?这世间还有一个神尊可以补救么?”
被她这么一威胁,诉灵和虚灵都不敢动了,最后只能乖乖跟着她走。
“你到底抓我们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
“我们还要去索魂。”
“办完我的事情,就放你们走。”
“……”
“兔儿神?”
三位灵官惊讶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兔儿神。
“你什么意思?”幻灵转过头来看向兀灵。
兀灵抱着胸,颇为认真道,“我听说你们巫族会一种叫做造境之术的巫术,能够幻化虚境。”
幻灵警惕地看着她,“然后呢?”
“我想让兔儿神做一场春梦。”
“啊?”三位灵官面面相觑,之后抱在一起商量对策。
“梦境而已,没什么毁天灭地的影响吧?”
“如果剧本不是那么惨,也还好吧……”
“最多也就是兔儿神受点心灵上的创伤……”
……
“好啊,没问题。不知道君想让兔儿神君做什么梦呢?”幻灵被诉灵和虚灵揽着肩,呲牙笑道。
兀灵跟幻灵咬了半天耳朵之后,幻灵一脸悲壮地看向了诉灵和虚灵,幽幽道,“他到底是谁啊,怎么会这么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