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繁英城是文儒之乡,墨笔多酬玉英魂。在此处居住的文人,必有一册花草集,凡写人、议政、谈古,都为旁门。”
兔儿神与青女、白兰桡来到繁英城,兔儿神站在繁英城城门前,望着城门上繁英城三个大字,不由得感慨道。
白兰桡问道,“你在说什么?”
兔儿神笑着看她,“我说这里的花很好看。”
“哦……”
之后,三人进了城,在城中主街上行走,发现几乎半条街上的人都在卖花,各种各样的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白兰桡一边看着,一边对兔儿神道,“神君……”
兔儿神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白兰桡当即疼得捂着脑袋,眼泪浸着眼珠,“干什么嘛……”
兔儿神道,“在这里不要叫我神君,叫胡君。”
青女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在兔儿神转眼看过来的时候,便收敛笑容,捻着一朵花打量着。
白兰桡捂着脑袋,也不看他,只是嘟囔道,“不是我不想改口,实在是我口音不正,胡君总是要念成…那什么君,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叫,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他们三人正站在卖花小贩的摊前,所说之话全落在了小贩耳中,小贩好奇地问道,“那什么君?”
三人均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小贩一怔,当即捧起一盆花遮住自己半边脸,问道,“公子、小姐,买花吗?”
白兰桡别过脸去,“你卖给公子吧,公子比较有钱。”
兔儿神看了赌气的白兰桡一眼,摇了摇头,对小贩道,“不必了。”
说完,三人又往前去,忽见街上拐角处有两座三层高楼,碧瓦朱檐、飞阁流丹,只是门户紧闭,窗纸残损、朱漆微落,似乎是荒废了。
青女觉得有些奇怪,道,“这两座楼,从外面看古朴雅致,中间还有一座横桥相连,颇有些意趣。虽着朱漆,看起来却不像锦营花阵。不知原是作何用的,又为何这么废弃下来?”
兔儿神环视了此处街市,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确实。此处应该算是繁英城的繁华地,却有这么两座清冷楼宇,着实怪异。”
一旁摊上吃茶的两个素衣文人,原本在谈今春花事,忽然便见人群中有一粉衫玉面的男子,便停下来看了几番。
“没想到天下竟然有男子生得如此美貌。”
另一文人道,“此人男生女相,又着粉衫,不知是否采薇楼中侍人者。”
友人摆手道,“诶,不应如此臆测。此人虽有媚态,眉宇间却也掩不住男子英朗,举手投足也不若女子,有些花中君子的况味。”
两人正谈论着兔儿神,便听见了青女与兔儿神的对话,出声引他们道,“姑娘,那儿荒废已久,早不卖茶了,不如来这吃吧!”
听见了声音,三人转头望过去。
青女原本以为他们是什么登徒浪子,正想着不搭理,谁知道是两个素衣文人,而他们眼神也并未有轻薄之意,看了姑娘两眼,便打量起了兔儿神。
白兰桡指着那废楼,问两人道,“这里原来是卖茶的?”
文人回道,“是啊,繁英城最有名的茶楼,名曰枫桥楼。以前可是座无虚席,比那采薇楼还要热闹。”
白兰桡又追问道,“采薇楼是什么地方?”
两个文人对视了一下,打量了这个姑娘,看着像是不经什么世事的姑娘,不好多言,至敷衍道,“是卖唱的地方。”
青女问道,“这枫桥楼地段不错,为何荒废成这样?若是卖出去,做些别的生意,也不至于此。”
文人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说着,他们二人便站了起来,自报姓名,“我是繁英城人氏,姓楚,名仁。”
另一人道,“我姓杨,杨思远。”
青女看了一下兔儿神,兔儿神点头微笑,拱手施礼,道,“桃郡胡天保,身侧二位乃表亲之女,吴洁与白兰桡。”
楚仁拱手道,“幸会幸会,如三位不嫌弃的话,一起坐下喝两碗茶吧!”
还未等兔儿神他们回答,杨思远就对卖茶的小贩道,“再上三碗好茶,多添一条凳。”
“好嘞!客官。”
三人与这两个文人同坐,兔儿神坐一条凳、白兰桡与吴洁同坐、楚仁与杨思远各坐一凳。小贩搬来凳子,见他们都坐齐整了,便笑着挠挠头,道,“看来是不用了,这样刚刚好。”
坐下以后,小贩上了茶。
兔儿神喝了一口,客套道,“好茶。”
白兰桡因为口渴,便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而青女喝了一口,不语。
楚仁细看三人神色,之后便将眼落在了青女身上,道,“姑娘是觉得此茶不好么?”
青女笑道,“并非不好,但也不是茶中上品。”
楚仁点头称是,指着枫桥楼,道,“这繁英城的茶中上品,点茶妙手,原本尽在这枫桥楼中。”
杨思远好讲故事,便续着楚仁的话说下去,“这枫桥楼原本是北方名叫石无忌的商人名下的房产,后来赠与繁英城中一位寡妇,开了一间茶坊。”
……
当年石无忌并没有如今纵横北方的商业,许多生意的门路都是自己亲自考察,交涉,才走得通的。
繁英城虽然不及雍和城繁华富庶,却也不及雍和城险恶。城中多文雅之士,间有不少雍和城辞官退隐之人于此颐养天年。所以石家管家曾向石无忌谈及此事,言说繁英城或有商机可寻,石无忌便来了繁英城。
繁英城气候温和湿润,繁花似锦,这些花用于家中装饰、除臭之用,也用来做一些花草茶,以供文士们闲谈时引用,还有些是做蜜糖。
石无忌眼光独到,并不打花的主意,反而是决定打破繁英城中花茶独霸的局面。
只是繁英城中并没有他的朋友,他很难打得开局面,正当他为难之时,便在城中的一处盛景,英湖的亭台上与明梨落相遇。
明梨落是繁英城人氏,嫁与城中富商为妻,只是这富商为商不仁、行事奸诈狡猾,多行不义后惹怒官府,落得个斩首抄家的下场。
因为繁英城的城守仰慕雍和城欧阳家的崇尚仁德的门风,多效仿之,于是富商家中妻妾奴仆并未随之获罪,只是皆被遣散。
而明梨落早年与兄长之间有隙,自己又为人好强,不愿屈身相求。走投无路,便决定将此身投入英湖之中,做个了结。
石无忌正好在英湖亭上的回廊之上,看见明梨落脸上带泪,踏上了朱栏。正当她要纵身往下跳的时候,石无忌拉住了她的手臂,道,“夫人莫急。”
明梨落被他这么一拉,双脚便从栏杆外收了回来。
石无忌见她站稳,便松了手,问道,“夫人为何轻生?”
明梨落含泪而笑,“公子有所不知,我虽为一介女流,但从小便自命清高,不与普通女子一般,便嫁与富商为妻。姻缘没有和美之意,但我甘之如饴,谁成想那富商为商不仁,我多次规诫,他反而变本加厉,甚至不惜广纳宠妾来与我赌气。最后自食其果,却也殃及家人,我已是无处可去。”
石无忌皱了皱眉,“你的娘家呢?”
明梨落叹道,“我与兄长一般个性,要强,早些年便因为一些小事闹得不欢而散。谁也不肯拉下脸来,自然不敢回去。”
石无忌道,“石某见这繁英城守颇有些仁义,断案有轻重。如今城守给夫人留一条活路,夫人何必自断?”
明梨落看了看石无忌,道,“公子,实在是奴心气高,不愿屈就。”
石无忌想了想,道,“夫人,不愿屈就,也无须寻死。若夫人不嫌弃的话,石某愿送夫人一间茶坊以作营生。既然夫人心气高,便自己去争取。”
明梨落眼中忽然敞明,道,“公子这是?”
石无忌道,“实不相瞒,石某是北方人氏,来此是为了做些茶叶生意。只是初到繁英城,并没有什么朋友,正愁打不开门路,欲空手而归。夫人既然原为富商之妻,想必也有些经商的本事,若夫人不嫌弃,石某便送夫人一间茶坊,如何经营石某绝不插手。至于茶叶,石某愿意让利,待夫人打开形势。”
明梨落思索一番,道,“我已是如此境地了,便不与公子客套。若公子真的愿意送我一间茶坊谋生,我自当为公子尽心尽力。只是这茶坊,还是冠以公子之名。”
于是,石无忌花了重金,买下了繁英城主街拐角处的一间店铺,开了茶坊,由明梨落经营。
杨思远说得口干了,端起茶碗饮了一口,道,“说这石无忌,也确实有点眼光,明梨落开了这间茶坊以后,石家便给她送茶叶。繁英城中人喝惯了花草茶,到了明梨落的茶坊,才寻见了些新的滋味。”
兔儿神捋发,道,“所以明梨落这茶坊便开得风生水起。”
杨思远道,“胡公子说的是。我们这繁英城啊,多得是文人,还有不少当年叱咤雍和城的大官。虽然初到繁英城时,他们对繁英城种类繁多的花茶感到新鲜,但时间一久,喝起来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反而思念雍和城中那些名贵的好茶。”
楚仁比杨思远更懂些茶道,便续着道,“虽然是从石无忌那儿拿的天南地北来的好茶叶,但明梨落卖的这盏茶,下了些功夫的,水源用的是山上的清泉、清晨的露水,煮茶的火,用得是银骨炭,还有那些烧茶用的器具,无一不珍稀昂贵。所以她这茶便卖得奇好,再加上石无忌挑得这么一个繁华地,不出两年,这生意便红火非常。”
“之后石无忌再来繁英城时,便将茶坊旁边的店铺也买了下来,将两个店铺拆了,预备建成茶楼。听工匠们说,原本石无忌是要将此处建成一座大茶楼,但是明梨落却并不认同,反而是建成了两座楼,中间以那座桥相勾连。前面正对着正街的这座楼,里面三层都是大厅,摆着茶桌,小二在厅中来回,给茶客们添茶。从这桥往里面的那座楼,背对着正街,便静谧一些,除了三楼因为三面对外开户,景色宜人,便作茶厅。其余二层,便像客栈一样,隔开作单间,以供客人们私谈。”
青女评价道,“这明梨落确实有些心思,大茶楼人多、聒噪,容易败去雅兴,化整为零反而多添妙趣。”
兔儿神也插话道,“只是这枫桥,颇令人不解。枫桥意境为愁绪,以此名茶楼,不觉压抑?”
杨思远道,“公子有所不知,此楼最大的特点便是中间这道朱漆的横桥。建成以后,明梨落便决定以此桥来给茶楼命名。多数人给她出的主意,皆是红桥、朱桥一类,取其用朱漆粉刷栏杆。明梨落心中并不中意这些名字,一则是因为以颜色命名过于肤浅,二则是因为红桥、朱桥这些名字多为青楼所用,她不想茶楼染些脂粉气。”
“所以后来她便取了枫桥这个名字,一则枫桥多见于文人诗中,颇有些意境,二则取枫叶为红色之意。”
兔儿神三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笑道,“原来如此。”
“这枫桥楼生意这么好,后来怎么废弃了?”
楚仁叹道,“枫桥楼生意好,不免招人嫉恨。有一次,京城来的监察大人慕名而来,喝了枫桥楼的茶,回府之后,腹泻呕吐了两日。城守便派人查封枫桥楼,之后虽然查到了下毒之人,但因为城守怀疑明梨落与此事仍有牵涉,暗中限制茶业,明梨落无以为继,便将枫桥楼还给了石无忌,去了采薇楼做了个茶倌儿,而至今日。”
楚仁指着枫桥楼门前一块字迹浅淡的牌子,道,“那就是石无忌挂出来转卖枫桥楼的,说是要买此楼,必须前往伏龙城石家,与他石无忌亲谈。”
白兰桡皱了皱眉,追问道,“不是说这是个好地段么?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卖出去。”
楚仁道,“这是我也颇为费解,听说真有不少人去了伏龙城石家,和石无忌谈这枫桥楼和茶叶的买卖,想接明梨落的茶楼生意,但都不了了之。估计是石无忌本就不打算把枫桥楼卖出去。”
白兰桡又问道,“采薇楼是什么地方?”
楚仁和杨思远面面相觑,想着,当着这两位未出阁的姑娘谈采薇楼,着实有些不雅。
两人正眼神交流,身后的卖茶小贩便扬声道,“采薇楼是繁英城中最有名的青楼!”
青女毫不避忌这个话题,迎难而上,追问道,“不是说明梨落心气高么?怎么会甘愿沦落风尘地?既然她与石无忌有这般交情,她为何不去投靠石无忌?”
杨思远想也不想就道,“还不是那常……”
见他要开口,楚仁便拉住了他,低声道,“祸从口出!”
杨思远便不再说话了。
楚仁拉着他起身,对三人道,“三位,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说着,楚仁便和杨思远一起离开了。
“诶,话还没说完呢!”白兰桡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兔儿神起身荡了荡衣服,将银子放在了桌上,拉起白兰桡的手臂,道,“好奇心不要太重。”
青女跟在他们身边,三人并肩走在街上。
白兰桡仰头看着兔儿神,怒道,“也是他们先招的我们,可是这话偏偏又只讲一半,就像说书摊上的老头,每回都用下回分解吊人胃口,着实可气!”
兔儿神笑着摇摇头,“你这耳朵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坐得离他们那么近,都没有听到他们耳语什么么?”
白兰桡一脸疑惑,看向青女,“他们说了什么么?”
青女笑道,“他们说祸从口入。我看他们也是健谈之人,只是刚好我问到了些不该问的话,他们又差点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才仓皇而走。”
白兰桡并没有听懂,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
兔儿神看见前面有一家客栈,道,“我们就暂住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