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影渐远之时,兔儿神又现身出来,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忽然,兔儿神闻见一股浓重的焦味,转头看向插在柱子上的残凰剑,剑身入柱的地方已经一圈焦黑,隐约可见火星。
兔儿神皱眉看着那剑,谁料突然火焰喷射,兔儿神以袖掩面躲避残凰剑迸射而出的热浪。
待到火焰褪去后,柱子并没有烧起来,只是那圈焦黑扩大了几分。
兔儿神放下粉袖,眉头紧拧,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让神桌抵住自己的腰上支撑着自己。之后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左手失控地颤抖着。
兔儿神深吸了一口气,沉入丹田,待镇定一些之后,将左手翻过来,发现手背上的表皮已经被烧毁了,露出了泛红发热着的里肉,疼得钻心蚀骨。
疼痛冲击着他的神经,半晌以后,他终于忍不住跌坐在了地上,身体抽搐颤抖。
许久之后,他将自己的神力散出以吸引一些逗留人间的妖怪,一只青鸟感觉到他身上的神力便一直盘旋在兔儿神庙上,偷偷瞧着坐在地上的兔儿神。
兔儿神微眯着眼仰头望它,将散出的神力尽数渡给了它。
青鸟得了神力,便化为人身落下来,试探性地走到兔儿神庙前,看着瘫坐在地的兔儿神,小声问道,“神君?你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妖给你做的?”
兔儿神微微睁开双眼,看着前面模糊的影子,声音虚弱道,“替我送信往青要山冰清阁。”
青鸟听着,便见兔儿神右手双指夹着一张折叠好的红纸,它当即化为鸟形,飞入神庙,衔起红信而去。
红信一去千万里。
青鸟受神君恩惠,一刻也不敢怠慢,一路毫不停歇往青要山而去。飞了许久,正倦怠,羽翼恍惚之时,却见一处青葱玉翠、峰衔峦接、环山为城。
青鸟放低了身,在一处峰顶的怪石上落下,环视此境,却没想近来降过一场雨,山石松动,它脚踩的怪石不慎滚落山峰,青鸟失去着力,便随着怪石跌落高峰。
向下之时,青鸟紧紧咬着红信,不敢松开,半晌以后振翅而飞,看见那怪石已经跌落深不见底的沟壑,盘旋了两圈,便又往前飞。
往前之时,忽然见前面瘦削的奇峰间有一处小小的木阁,它飞缓一些,想着那冰清阁听说是青女居处,在青女峰下。
眼前山峰瘦削高峻,在此境中甚为出挑,且鸟兽聚于此而人迹罕至,有此高阁应该就是神仙居处。
于是,青鸟挥动翅膀飞向了那处阁楼。
阁楼上有一青衣女子,外披薄纱,正坐着煮茶阅卷。
红泥小炉上的那一壶清泉沸腾起来,青女便释卷一旁,抬手去提壶柄,因不知壶柄被炉火灼热而烫着了手。
青女缩回了手,长指一挑,以霜雪敷于患处,立时疼痛消解。
之后再取铁壶之时,忽闻耳边有鸟振翅而无鸟鸣之声。青女心中暗想,这鸟儿想必非我青要山境中的生灵,是途经此处,声音全匿,许是衔信之鸟。
想到这里,青女将铁壶放回红泥小炉之上,起身荡了荡褶皱的衣服,向外远眺,果然见有一青鸟远飞而来,口衔红信。
青女抬起手臂相接,疲惫不堪的青鸟便落在了青女的手臂之上,脑袋轻微转动。
青女取下它咬着的红纸,对它道,“山中歇息去吧。”
青鸟喜而匿入密林深处。
青女看着红信,知道这是长云宫纸,翻开来看,只见里面凌乱写着几个字,“凰火正殃命,青要未降霜。”
她心中暗叫不好,便匆忙离开了冰清阁,往幽兰山兔儿神庙去。
霜雪落在幽兰山上,青女显露真身,入了兔儿神庙,见兔儿神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左手上伤口发脓溃烂。
而那残凰剑正插在神庙的柱子上。
青女急忙扶起了兔儿神,以冰霜敷在他手背上的伤处,把他送回神庙之中的一个小小卧榻上。
之后,青女又往外走,兔儿神虚弱的声音叫住了她,“吴洁……”
青女回头将半撑起身体的兔儿神又按了回去,“你伤得这么重,我才将冰霜敷于伤处,见效还需要点时间,你且不要乱动。”
兔儿神嘴唇干燥开裂,喉间干涩,吞咽了一下才对她道,“那残凰剑,是我从南风奇境要来的。原为水火凤凰枪的一段,南风君告诉我,这水火凤凰枪是帝子以火凰、水凤之羽所制,所以这残凰剑承继火羽,内蕴烈焰之气,非常难驭。”
青女秀眉一拧,问道,“就连我这霜雪,也不能压住此剑中的烈焰之气么?”
兔儿神摇了摇头,“你这霜雪为人间所用,与火凰的神界真火,并不能相提并论。”
“可这残凰剑插在你这庙柱之上,终究是个祸患,若不摘了,你总要为之所伤……”
说着,青女又要往外走,“我去寻那南风君问问。”
“唉,”兔儿神右手拉住青女衣角,“他脾气古怪,闻说跟他借东西的人都九死一生,你若是以此事相问,他定深究我如何遭殃而不顾我性命,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青女没了办法,终于停了下来,嗔怪道,“你这兔子也是怪异,为何去招惹他,弄来这么个祸害……”
兔儿神嘟囔,“还不是白兰桡那个祸害,要不是她,我何至于如此周旋……她无意间见我兔齿,令我思及妖界兔族那狗屁规矩,怕缠了人间情丝。所以要谢华教授她剑术傍身,又从南风奇境借来利器,好教她有些本事列入沈策帐中,以金铃之缘破兔族族规。”
青女撕下身上衣布,再沾了冰霜,将他的左手包扎起来。
“既然那姑娘能够使用这残凰剑,那是否不会为之所伤?”
兔儿神点了点头,“此剑不伤凡人。”
青女道,“那我去找一些凡人来,让他们把剑从柱子上拔出来,不就得了?”
兔儿神一脸茫然,用右手指了指外面,道,“你方才没见那剑都穿柱而过了么?凡人几人能有如此神力,将它拔出来?”
青女耸了耸肩,道,“看来这是你命中劫数。”
兔儿神浑身力气涣散,几乎是瘫在了榻上,仰天道,“在劫难逃……”
青女来到人间,便留在了神庙里照顾重伤的兔儿神。因为她掌管霜雪,能以霜雪压制凰火灼烧而成的伤势。
但霜雪浸入身体之中需要一些时日,而且兔儿神体内残留的凰火之气会不断地消解掉这霜雪,需要不断地冷敷。
所以青女也就只能整夜守着他,闲着无聊便翻阅兔儿神平日记录契缘事的契缘册。
几次兔儿神因为凰火之气作祟而翻覆,她的目光才从契缘册上转回。
夜深露重,建兰客栈中,随白复来到兰皋城的公子忽然下了楼来。
掌柜的听见下楼的脚步声,抬头望去,见那公子身上系着一件带绒的披风,左手仍拿着那柄折扇,转过楼梯的拐角,走了下来。
“奚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下楼来了?”
这掌柜的早已问过这贵气的公子的姓名,他姓奚,名衡,问及家世,只说自己是游历四方之人,并无家室。
以家室避家世,城府颇深。
奚衡拍了拍扇,道,“今夜朗月清亮,想出去走走。”
掌柜的自觉近来打探奚衡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不好再多过问,就回道,“那奚公子夜行要小心着,我这儿给您留着门。”
“那就多谢掌柜了。”
说完,奚衡便往客栈外走了。
掌柜的站在门前瞧,发现他往幽兰山的方向去了。
奚衡离开了兰皋城,过了临溪桥,隐约见到了熹微明光。这光并非明月的清辉,而是火光。
奚衡顺着那点明火,寻见了幽兰山上的兔儿神庙,站立庙门之前,望见神庙中有灯火,而引他来到兔儿神庙的,则是庙门前柱上插着的一柄炽热非常的长剑。
奚衡站在庙门前,额头微微沁出汗来,他探究地看着那剑。
“帝子坐骑果然不凡,仅仅一片火凰羽便有如此烈焰。”说着眼神探向了兔儿神庙里的灯火,笑道,“真是可怜了这家伙。”
说完,奚衡从袖中取出一枚扳指,此扳指由寒冰所制,表面光滑,内里晶莹剔透,可见冰凝之时所生纹路。
奚衡将这冰玉扳指套在了自己右手拇指上,之后便握住了残凰剑的剑柄,缓缓将残凰剑从柱子上拔了出来,对着月光细看。
残凰剑上反射出了明月的清辉,奚衡晃动剑身,发现上面有一些细腻难以发觉的纹痕,尽管在月照之下,他也无法看清残凰剑身上所有的纹路,只能凭借记忆,在心中勾勒纹路拼凑而成的模样。
本以为上面印着的应当是帝子坐骑火凰,却没想到竟然是盘绕的龙纹。
奚衡将残凰剑收入鞘中,眉头微皱,他想着兔儿神君恐怕没有见过这纹样,也不知此剑暗藏的玄机,才会为之所伤。
冰海水玉宫在妖界与人间的交界处,因为已故的冰海龙王曾经受过大地之神女娲与妖界之神苏丸的恩情,便在冰海建水玉宫缓和妖界与人间的矛盾。
后来龙王与龙后相继战死,从此由龙王四子继续承担水玉宫的使命,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二殿下,而这二殿下本是上古战神,曾与妖界灵狐相恋,后来为了维持冰海在妖界和人间的中立关系而削去情魄。
奚衡在妖界众族领袖中曾经听闻水火凤凰枪的主人,便是二殿下在上古时期的恋人,这纹样出自水玉宫,很可能是当年二殿下削去的情魄被灵狐封印在了水火凤凰枪中。
水火凤凰枪的强大力量来自于水火交融,龙族主水,故这情魄才会交缠在凰羽之上。
奚衡拿着剑走入兔儿神庙,将残凰剑横放于神桌之上,随后辗转走入了神庙之中。
青女趴桌而眠,兔儿神躺在榻上昏睡,睡得并不安稳。
奚衡狡黠一笑,“伤得这么重,明日还等着你唱好戏呢。”
说完,右手凝起寒风,为兔儿神敷治伤口。
兔儿神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开来,奚衡步履轻缓,踏着清辉,离开了兔儿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