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之妻原本是个乞儿,薛平乐是白墨城的白楼的掌事人。曾经在路上遇见这个着破布烂衫、小脸肮脏的乞儿,旁人没有注意,而薛平乐却眼毒得很,一眼便看见了这个乞儿姿色非与常人一般。于是便停下来,要将她纳入白楼之中,训养之后,或成一代名伎。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个乞儿年纪轻微,却洞察世微,从不向穿绮披帛之人乞讨,遇见薛平乐,才见到她鞋上翘头,转身便走。”
薛平乐喊住了她,“乞儿。”
乞儿似没有听到一般,径直往前走,薛平乐命人将她拦住,只见乞儿昂起脏脸直视着薛平乐的下人,“好狗不挡道。”
“我说你这乞儿也着实不识相,我们家夫人叫你半天,你连应也不应?”
乞儿问道,“你家夫人穿那么好看,我穿这么破烂,你家夫人找我能有何贵干?”
下人道,“你是贱民一个,夫人自然是没你什么需要,不过我家夫人心善,见你可怜,想施恩于你,没想你这贱丫头竟然这么不识趣!”
乞儿双手抱胸,鼻子哼出声来,“你说话小心着些,我虽清贫,却是正经人家出生,有名有姓有官籍,是平民,不是什么贱民。反而是你家主子,富到流油,可惜也买不到一个官籍,这才是贱民,好意思叫夫人么?”
下人气得面色通红,卷起袖子就要来抓她,只见薛平乐走过来拦住了他们,冷笑着睥睨这个乞儿,“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辣丫头。”
此时薛平乐走到了乞儿面前,乞儿才正看清了薛平乐的穿着,确实是金丝绫罗、一身的胭脂气,想着应该不出她所料,是个青楼的鸨娘。她虽然行走江湖,却是循着原则的,不显露容色,不与显贵交道,最重要的是避着青楼的人,今日实在不走运,正撞见了青楼的鸨娘。
乞儿不言语,薛平乐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笑道,“纵使官籍之民,也要柴米油盐,”说着,薛平乐抚上了乞儿的小脸,“看看,皇帝陛下要是知道自己的子民饿得如此清瘦,该有多自责。”
乞儿躲开了她的手,盯了一眼她手上的金子,道,“皇帝陛下的政事与你何干,我的琐事,关你屁事?”
说着,乞儿转身就走。
薛平乐看了一眼下人,下人点了点头,上前抓住了乞儿,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走。
到了白楼,薛平乐把她丢在了一间装修繁复精致的房间里,手脚被捆着,嘴里塞着的一大团布被扯出后,乞儿意外地没有叫骂出声。
“哟,这还是头次见到这种丫头,奇货可居。”薛平乐笑道。
乞儿冷笑,这里已经是这个阴妇的地盘了,她鬼叫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留些气力伺机离开。
她闭上眼睛不管薛平乐。
薛平乐也没有时间跟一个小货色消磨时间,吩咐了下人给她梳洗便离开了。
此后的两个时辰里,下人们给乞儿洗澡,梳妆打扮,成了以后,乞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着实吓了一跳。平常不修边幅的,从来没有用过胭脂、首饰,也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觉得自己也就是流浪的脏丫头一个。
沉浸在镜中美色不可自拔,忽然,她从镜中看见了墙上一扇窗虚掩着,便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侍女,“我这个样子虽然很好看,但是没有什么韵味……”
话还没说完,那侍女便点了点头,道,“是缺了点,我去寻一把琵琶,看看你这野丫头有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底子。”
说着,侍女就出去了。
见她走出了房门,乞儿赶忙悄悄把门闩插上,跑到了虚掩着的窗前,打开了来,望下去,果然是正对着街,可惜二层楼还是有些高,她半个身探出了窗,始终没勇气往下跳。心里一直在打颤。
现在这个鸨娘留着她还是有点用,所以也没有对她如何打骂,她这一跳下去,若是没什么损伤能跑掉还好。若是受了伤,那就不好跑了,或是折了腿,那鸨娘就更有机会折磨自己了。说不定将她抓起来,杀鸡儆猴给这白楼里的娼与奴看。
乞儿拿不定主意,侍女已经回来,而且发现了门被锁上了,正在找人撞门。
她心里一慌,冲着街上正走过的人喊道,“救命啊!救命!”
一边喊着,一边坐上了窗台,还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闯进来。
街上的人见是白楼里的人,不愿意惹上一身腥,都只是淡淡看一眼,没有管顾。
乞儿心里急了,坐在窗台上滑了一下,吓得惊叫出声。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乞儿听到声音看下去,只见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正站在下面望着她,“别怕,我接得住你。”
乞儿望着下面,还是有些害怕,可是这时白楼里的人已经冲进了房间,由不得她多想,心一狠便往下一滑,她惊叫出声,紧闭双眼。
白楼里的下人伸手抓她,那衣摆却从手掌心里滑走了。
下面的人稳当当地将乞儿抱在怀里,乞儿也紧紧地抓着他,心有余悸。
新无痕见她还惊魂未定,便没有将她放下,正好迎上了面如冰霜的薛平乐。
“这是何人?竟然干涉我白楼之事。”
新无痕看着薛平乐,刚要说话,乞儿便扬起声音来,喊道,“岂有此理?天下岂有此理?!这白墨城没有父母官么?我虽然是乞儿,有名有姓有官籍,你这无良的鸨娘说绑就绑,说卖就卖,区区贱籍暴发户,就这么骑到城守大人头上,欺压百姓了是么?”
这么一喊,引了不少凑热闹的人。
乞儿将城守大人搬了出来,薛平乐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人群里也开始指指点点,顺着乞儿的话说。
最后,薛平乐为了避免惹恼官府,只得拂袖而去,却一直记恨在心。
这乞儿安全以后,却赖着新无痕不肯撒手了。
“我得罪了薛平乐,不知道以后死在何处了。”她抓着要离开的新无痕的手,不肯松开,“你不收留我,今日你救我是白搭了。”
新无痕知道薛平乐确实吃了大亏,此人也实为心胸狭窄、眦睚必报,留她继续乞讨,不如不救。
“那你要我如何?”新无痕问她。
“娶我为妻。”乞儿回他。
“你这姑娘怎么讲理的?”新无痕一惊。
“读书人经世济国,才是讲理之人。你是商人,不是讲利之人么?今日你和那个鸨娘闹翻了,惹了麻烦,临了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你说你图什么呢?”乞儿回道。
新无痕苦笑不得,“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娶个媳妇,就为捞回与鸨娘交恶的成本?”
“然也!”乞儿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最后新无痕果然娶了这个乞儿为妻,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新小棠。
“但当年无痕初涉江湖,不解世情险恶。新小棠以官府来压制薛平乐,这个恨薛平乐始终记得,寻得新无痕离开白墨城的间隙,便用新小棠来出这口恶气,之后白楼转给了另一个艳商,薛平乐抽身而去,不知去向。这些年,无痕辗转,确实也为寻薛平乐以报妻仇。大约一月前,摇铃馆的鸨母姚铃忽然染了疫病,间有疯癫之状,被养在了摇铃馆的别院之中。据永始城中幕僚来报,姚铃病后,进出摇铃馆的变成了另一个妇人,似乎是代姚铃掌事之人。还未查清身份,我便又收到了幕僚的信,说是此人从摇铃馆上坠亡。事后查清身份,才知道是薛平乐。”
彦明川皱了皱眉,“薛平乐之死,不是比姚铃的病,更招人疑么?”
驸马叹道,“永始城并不知薛平乐来历,也许薛平乐是与姚铃有私交,但在此处没有太多利害关系,也便不过溅了一滩血。但薛平乐这么多年,放弃了白墨城这一整座白楼,隐于何处,又为何出现,并无人知晓。无痕一心只为报仇,却不知道底下深流暗涌,只怕,这个薛平乐与姚铃并非交情,而涉及某些利害,而薛平乐,恐怕也是张以恒的人。况且当年新小棠之死,新无痕没有亲眼看到,家中下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新无痕赶到白楼下,新小棠筋骨尽断、气若游丝,完全讲不出事情缘故,薛平乐也从那时失了踪迹。”
彦明川想了半晌,脸色渐凝重,“驸马是猜测,薛平乐并非为躲仇家才离开白墨城?”
“不无可能,新小棠也许只是她消失的一个幌子。新无痕能够如此轻易就将她了结,我猜,薛平乐对新无痕并没有什么戒心,恐怕是根本就忘了对无痕的杀妻之仇。张以恒与艳商有利好,艳商与酒商有矛盾,说实话,”
驸马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了彦明川的耳畔,“色与酒,乱世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