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有事吗?
许季舟不敢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和沈延对视,对面的沈延冲他缓缓漏出一个微笑,左手举起手机扣在耳边,右手指着许季舟,开口说了几个字。
即使他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相隔过远,许季舟仍然看清了他的口型,沈延说的是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许季舟。
和谁说?
许季舟扭头,紧闭双眼,双手死死地攥住被角,额角泌出冷汗,过了许久,直到弹珠在走廊磕磕碰碰,门外传来小孩追逐的嬉闹声,他才松了一口气,睁开眼往窗户外一瞥。
沈延消失了。
小周接完电话回来,坐回到门口的板凳上,重新开始了他的坚守伟业。
许季舟看着天花板,从没感觉脑袋这么灵光过,他想到看见沈延之前小周出去接的那个电话,再想到沈延举起的手机,他推测那通电话是沈延打来的,而小周则是安插在他身边随时通风报信且任意差遣的卧底!
可耻!
难怪自己不来,原来是早就找好了帮手。
许季舟冷笑,哼了两声,小周则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床上边发出难以形容的怪声边翻白眼的某人,百思不得其解,有点担忧,但又不敢问出口,一是怕脑震荡留下来的后遗症发作成癫痫,二是觉得直接问对方是不是有病也不太礼貌。
许季舟冷声问道:“刚刚是不是沈延给你打电话?”
小周瞪大双眼,只犹豫片刻便全盘托出:“是。”
反正是老板夫,应该也不用保密吧,小周心虚地想,然后理直气壮起来,老板又没要求保密,这不能算他失职。
许季舟平静问:“你什么时候结束工作?”
言下之意: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我。
“明天上午十点。”
哦。明天上午十点之前杀了他。
许季舟心想:“他应该还不知道他和沈延的计划已经暴露,我必须得装作不知道才行。”
况且白天人多,他们一定会选择在夜深人静鸟不拉屎时出手。到那个时候,他就真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别说叫天地,叫妈都不好使。
不,还是有翻盘的机会的,只要自己彻夜不眠,一旦对方有情况立马喊人,他活下来的机率会更大。
许季舟拿定主意,说什么也要跟小周熬到底,于是缩进被窝,面朝小周的方向,只留了一个头出来。
他有点后悔,懊恼自己手快删掉帖子,虽然网友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人多力量大,总归会有那么一两条能参考的,大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僵持着,无形的时钟滴滴答答,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了深夜,楼上吵嚷了一整天,终于彻底沉寂下来,医院楼下摆摊的早就收摊推车蹒跚回家,影子在路灯下摇曳,不断拖长。
许季舟盯着对方,不松视线,小周早已疲惫,靠着门手臂缠绕,昏昏沉沉垂头阖眼。
和沈延一样的演技派。
他咬牙切齿地想。
对方的目的就是让他放下警惕,在睡梦中驾鹤西去,简直可笑,比八十岁老大爷穿超短裙跳广场舞还可笑。
果然,等到凌晨一点,小周突然睁开眼,起身以一种歪七扭八的姿势走向他,像丧尸一样,许季舟心想不好,沈延居然研发出了一种能让人基因突变秒变丧尸的病毒,全人类完蛋了。
小周朝他扑过来,他拿手臂格挡,对方趁势狠狠地咬了他胳膊一口,霎时间,他的胳膊骤然青紫,毒素在蔓延不断扩散,此时他的手心莫名其妙多了一瓶血清,他立马将血清注射进自己的身体,然后拿起板凳狠狠一抡——
小周被他砸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季舟松了一口气,顿时喜不胜收,他成功活下来了!
他沉浸在方才的刺激冒险里,回味无穷,无法自拔,要是他醒来没发现自己睡着了只是在做梦并且口水流了满枕头的话,这种喜悦大概会持续更久。
他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了,小周提着和昨天如出一辙的小米粥递给他,但这次稍好点,袋里有塑料勺,不至于让他吃相太难看。
许季舟一边喝粥一遍怒斥自己,怎么敢睡着的?而且还是在想杀死自己的人面前,不想活了?
但小周昨天晚上没有杀死他,那他会不会有机会策反对方改变主意呢?
等等,说不定小周压根不想为沈延做事,只是迫不得已呢?说不定他根本不知情沈延要他做的到底是什么事,只是被当成替罪羊了呢?
总得搞清楚是什么情况,许季舟堵了一把,直截了当地问:“你还完成任务吗?”
完不成照顾你的任务我会被开除的。
小周点头,道:“我是沈董的助理,肯定要完成的。”
“你知道你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吗?”
小周:“大概……知道吧。”
不就是照顾你么。
许季舟心凉了半截,不死心地问:“难道你今天还想继续?”
小周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我的任务。”
许季舟从桌子缝隙滑了下去,凉凉地问:“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小周想了想:“两百五?”
妈的?
许季舟扒着桌子重新坐起来,顾不得别的,气愤地拍了拍桌子:“我的命就值两百五??!”
爷爷的,侮辱谁呢?
欺人太甚,卖一头猪都不止这个价!
许季舟伸出手,五指张开,道:“我给你五百,你走吧。”
小周摇摇头,许季舟又伸出食指,比了个一:“一千。”
小周又摇头,许季舟拿出手机打开余额,边.操作边说:“你不信是吧?行,你等着,我给你看看我有多少钱,小心吓死你。”
[余额:0]
许季舟:“……”
可能是网络延迟,他退出来再看了一遍,余额还是一干二净的零。
搞笑,没钱硬装什么大头。
许季舟不吭声了,喝完粥把桌子一撤,直直躺了下去。
他用余光瞥见小周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应该是在找作案工具,他不能死,得想想办法。
许季舟灵机一动,开口说:“我上个厕所。”
看到小周跟着起身他急忙补充道:“你不用扶我,我自己去。”
许季舟支着腋拐,一瘸一跛地缓慢前行,这拐杖是沈延准备的,没想到真让他用上了。
早晨的医院恢复生机,又逢周日,故四周熙熙攘攘开来,病人在诊室前排期长队静候着,楼梯间有好心人注意到许季舟于是将他搀扶到一楼,他道了谢,小心翼翼地穿过人流,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对他骨折的地方造成二次伤害。
走,快走。
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看到了医院出口的玻璃门,如同沙漠独行数日的旅者找到了救命的绿洲,此情此景,令人潸然泪下。
许季舟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同时那人疑惑问道:“季舟?”
声音之熟悉以至无以忘怀,他缓缓抬头,笑容凝固,沈母左提着饭盒进了门,赶忙扶着他往回走,边走边说:“你怎么在这里?小周呢?沈延不是托小周照顾你么。”
许季舟离门越来越远,欲哭无泪,闻言道:“……妈,我出来上厕所。我自己就可以,不用麻烦小周。”
“那也不行,”沈母嗔怪道,“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落下后遗症,有你后悔的时候,可不能不注意。再说了,你没站稳摔了怎么办?我们不在你身边没人扶你的呀。”
许季舟破罐子破摔道:“妈,我不想待在病房里。”
沈母想了想,道:“那这样吧,妈给你办出院手续,你在家好好养伤,不准再像今天一样到处乱跑。”
真的?这么容易?那他费心费力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妈让沈延来接你。”
许季舟还没来得及拒绝,下一秒沈母就拿出手机给沈延打去电话,接通后便道:“沈延呐,你快来接季舟回家,妈现在给他办出院。家里清净,你宋姨也能照顾他,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完就挂了电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得很。
许季舟:“……”
回哪?回谁的家?
半个小时之后,许季舟面如死灰地坐在床上喝沈母煲的鸡汤,还没有从方才的晴天霹雳里缓过神来,就看见沈延推门进来,走到他面前问:“收拾好了吗?”
沈母端着饭盒,同沈延讲:“你把季舟送回家安顿好再走,晓得不啦?妈还有事,先走了啊,季舟,有事给妈打电话。”
许季舟点点头,然后目送沈母离开。
沈延环顾四周,问:“小周走了?”
“嗯。”许季舟慌乱答道。
完了完了,这下真入虎口了。
在病房里至少还有机会活下来,和沈延回家只能被对方随意摆布,对方让他死他绝对活不成。
沈延伸出手,许季舟紧张地躲了一下,对方蹙眉道:“你躲什么?不走了?”
他看着面前向他张开的手,迟疑了一瞬,想到自己腿骨折的情况,咬咬牙,也伸出手借力起身,跟着对方出了病房门。
“七月六日晴
时而清醒
白医生说有概率恢复
希望如此。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