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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洲叹 第4章 第 4 章

作者:诗无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06-22 14:48:54 来源:文学城

“只一个名字,恐怕难寻。”祝神坦白道,“既然连对方生辰户籍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确定,这名字不是骗你的?”

贺兰破握刀的手紧了紧。

祝神饶有兴趣观察他的反应,末了还加一句:“你觉得呢?”

“……”

贺兰破双唇紧抿,冷冷注视祝神良久,才微微松手:“你说得对。”

他一步步朝祝神迈过去,走到祝神跟前,烛火投射出他的影子,几乎将祝神笼罩住。

贺兰破躬身,手里的乌金刀轻轻放在了矮几上。他就用那只手撑着矮几,逼近祝神的脸,两个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祝双衣。”

他先这么喊了一声,就像在喊祝神。

可祝神没反应。

贺兰破两眼几乎定在祝神眉间,停顿一会儿才接着说:“他巧言令色,油嘴滑舌。没一个字值得相信。”

祝神泰然自若,迎着贺兰破的目光:“既然如此,贺兰小公子,找他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

祝神眼底笑意更甚。

贺兰破慢慢起站直,身姿在阴影中更显挺拔,目光亦更显锐利:“言而无信的人,都该死。”

没能在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破绽,贺兰破略感失望。

他蹙了蹙眉,转身要走,却无意瞥见远处卧榻上,祝神的枕头旁边似乎压着一只愈疾神,床头的帷幔后,还挂着一柄伞。

正要凝神去看,忽听祝神道:“每月初一十五,朱砂剑尾归位。先说断,后不乱。即便找不着人,贺兰小公子也是要付钱的。”

贺兰破闻声收回视线,低眼只见祝神的指尖在茶杯杯口打转。

普通人的指甲要么泛红,要么微微泛紫,祝神连指甲都是泛白的,是极度身弱缺血的症状。

“你要什么?”贺兰破问,“人参,灵芝,还是续命的丹药?”

“命到了时,药石何治?”祝神对他所言并不感兴趣,“贺兰府产的香举世闻名,其中有一种安神香,名‘山空’。可惜只作贺兰氏家用,对外不售。我久闻其名,一直想试试。”

他抬头,与贺兰破上下对望:“不如贺兰小公子,就拿几盒山空做定金?”

祝神略微上挑的眼角总带着狡黠,如今仰起脸,像一只狐狸仰起脖子对贺兰破张开了耳朵。

贺兰破没有接话,只说:“我一定会找到祝双衣。”

祝神赞许:“希望你心想事成。”

“十年找不到,还有一辈子。”贺兰破快要望进他的眼睛,望穿那双眼睛后隐藏的面孔般,“他躲不了太久。”

-

贺兰破走后,容珲自隔壁回来,确定对方走远,方道:“他认出您了?”

“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也纳闷呢。”容珲琢磨,“在楼下还好好的……不对,看你的眼神也说不上好……但也比这会儿正常,那到底是……”

容珲想着想着,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上楼的时候?”

他见祝神笑而不语,追问道:“咱们家的桃花羹为什么要叫颜色好?”

“为什么不叫颜色好?”祝神反问,“它的颜色不好吗?”

“好啊,可是……”容珲快被绕晕了,意识到祝神又在耍嘴皮子,无奈摇头,只道,“那他现在到底是认出你了,还是没认出啊?”

“只是起疑。”祝神看向门口,“他在试探。”

“这才一天不到,就起疑心了。只怕认出来,是迟早的事。”

“岂止一天不到。”祝神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靠着,“小鱼那么聪明,一见面就起了。加上十三幺那张嘴不把门。他今夜没忍住来试探,也是正常的。”

不过还好,尚在掌控之中。

容珲叹气:“听小公子的语气,还在恨你当年不告而别。要是哪天认出来了,估计不好收场。”

“怎么不好收?”祝神望着贺兰破离去的方向笑吟吟道,“十七八的孩子,野猫儿炸毛,顺着摸两下,一哄就好。”

可不见得。

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容珲不以为然,想说祝神轻敌了——兔子被逼急还会咬人,更别说拿着五尺长刀的孩子头。届时玩过火了,谁知道这祖宗拿什么捅你。

但他也并不打算多话,因为祝神总嫌他话多。

容珲道:“不过说回来,小公子怎么知道如水来和喜荣华的关系?”

“自然是我找人透露的。”

祝神伸手往矮几上拿了杯茶,正要喝,被容珲抢过去:“今早的,一天没换,我待会儿下去新给你煮一壶。”

“不用。”祝神倾身想拿回去。

容珲不给:“说了别喝,赶明儿大掌柜知道又得骂人。”

“……”

祝神作罢,把手揣回袖子里:“我不透露给他,怎么让他跟我往古家祠去。”

“古家祠?”容珲把杯子一放,“您要去古家祠?什么时候?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说什么?你们谁也别跟。”

“可是那地方……”

“好了。”祝神趁他不注意把杯子薅过去,低头啜了一口,心道确实难喝,遂放在一边,“我只是身体差些,又不是残废。犯得着去哪你们都跟着。”

容珲悻悻:“上个三楼都喘呢。”

“……”

祝神眯眼凝视他:“你嘴里欠嚼子衔了?”

容珲麻溜起身,抱着茶壶下楼:“我去给您烧茶。”

走了两步又扭头:“外头风也停了。待会儿喝了……算了给您烧水吧。喝了水,早点儿睡。我在隔壁守着。”

祝神冲他摆摆手,低头打着呵欠。风停了,倦意也就上来了。

容珲抱着烧完又镇得温凉的水上来,却见祝神已回到床上,手里握着枕下那只愈疾神,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给他添了床被子,吹灭蜡烛,只留一盏角落的,给屋里留点光,盖了灯罩,便关门退出去。

二日一早,祝神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

容珲抱着水盆和食盒进来,从食盒里端出药,又给祝神拿干净衣裳。不用祝神问,他一开口已交代得七七八八:“大清早的,连开门生意都做不成。”

他抖开一件轻便的绸袍给祝神披上:“小公子那醉雕,昨晚一听哨声就进了十六声河,夜里还好,没吓着什么人,今儿一起来,整个后院没一个敢踏进去的。”

“没拿什么拴着?”

“铁链拴着脖子呢。”容珲一边给祝神提袖子一边解释,“可到底是只半人高的豹子,吹口气都能把人吓得三丈远。客栈里就那么一口井,又在后院。一早上了,愣是没几个敢去打水的。也就宣阳——”

祝神喝了药,容珲递茶给他漱口,又接着说:“不怕虎的牛犊子,在院里进进出出,给咱们打了两桶水留着。这会儿学堂去了。”

“他们贺兰家的就没叫几个人下来使唤?”

“还说呢。”

容珲趁祝神洗脸的当儿,从食盒隔层端出一碟小菜,是二两当归和白勺并枸杞炖了一夜再勾汤蒸得烂烂的鸡肉,细细切成的丝儿,又拿出一盘三个的翡翠虾饺和半碗鸡汤小面。

他挨着祝神坐下:“小公子带去红花沼泽的三万贺兰军被安排先行一步回了飞绝城,他自个儿就带了这么十几个护卫追他们那个左中将的亲信,一路追到咱这儿。昨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人放后院和醉雕关一起。醉雕虽是猛兽,好歹拴着啊,能起个多大作用?那人天没亮就翻墙跑了。小公子一听着动静就带人去追,这会儿还没回来。”

祝神拌着鸡丝吃完了饺子,撇开小面喝了口鸡汤:“他故意的。”

“是,我这半天功夫也想明白了。”容珲见他放了筷,便逐一收菜,“不先放人,怎么跟着对方找到他家中将的踪迹呢。只是这一去,咱们不知道要帮他养几天醉雕,咱们这小少爷可真会难为人。”

“挺好的,”祝神拿帕子擦了嘴,“院里关只豹子,堂里没人闹事。”

“说得也是。”容珲点点头,闷声琢磨了会儿,抬起脸道,“不是,就算没豹子也没人闹事儿啊?”

祝神转身忍着笑:“是我疏忽了。还是你明事儿。”

容珲愣了愣,沉下脸去,瞪了他背影一眼,擦桌子的手用力得桌脚直晃:“还说小公子,有些人越大越没个正经。”

祝神随手给自己绑了个头发,懒懒半披着,额前有几根松散下来也没管:“待会儿拿二十斤牛肉,一半捣成肉糜,加半碗甜酒米,我拿去喂醉雕。”

“是。”

“我不在这几天你们也这么喂,分开多喂几次,它就亲人了。”

“是……欸?”容珲反应过来,“您要出去?”

祝神停下手,侧过身来,平和地看着他。

“……哦。”容珲想起来了。

古家祠来着。

“可小公子这会儿……”

“不打紧。”祝神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们追的人,也是往那儿去。”

-

山空,一种安神香,贺兰府独产。

气味模样并不特殊,甚至十分寡淡不易察觉,可它正胜在这一点,于无声无息中,有极强的平心静气、舒缓头痛的安眠之效。

贺兰府里的山空香,除每月按例送去少主贺兰哀和小公子贺兰破房里的以外,几乎都流水般用在了府中长女贺兰明棋屋内。

前夜贺兰破从祝神处出来,回到三楼客房。

他先从腰间摸出那枚铜钱,像往常一样看了很久,随后打开了包袱。果不其然,里头有一盒尚未开封的山空,是府里下人为他收拾行囊时放进去的——因为贺兰明棋习惯放,所以仆众形成了家里两个主子出征时都放些进包裹的规矩。

他垂目对着这一盒山空静默着,最终没有上楼送去祝神手上,而是自己点燃,放到了衣架底的香炉里——熏了自己的衣服。

天未破晓时,贺兰破刚换上熏了几个时辰山空的新服,边听隔壁鸟哨声:院子里的人开逃了。

他拿了刀,放好铜钱,将剩余的丸香贴身装好,追了出去。

一路连同辛不归并十几个轻功了得的侍从暗中追着,与那个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追丢也不至于被察觉。追了半日,对方休息,他们也休息。

贺兰破休息的时候抱着刀,望着日头,突然想起醉雕。

他忘了留张条子告诉客栈里的人醉雕该怎么喂。

要剁碎的牛肉,最好拌一些甜酒米。

这是祝双衣研究出的吃法,醉雕自小就喜欢。

-

喜荣华的后院自账台后方去,一方广阔天地,靠前有一口古井,井中平日镇着时蔬瓜果,井口左右两盆巨大的红珊瑚。绕过红珊瑚,便是一处小池塘,里头几尾红鲤几片莲叶,边上插着小桃枝。露天处由回字形走廊包着,两侧石壁,对开月洞门,右边连着厨房,左边是伙计群房。

今日微风和煦,醉雕脖子上了锁链,拴在一处廊柱子旁。

行军路上没有甜酒米,醉雕只能将就吃些牛羊,虽干巴了些,倒也能果腹,总比许久以前跟着一个叫祝双衣的人过那段苦日子好。

按醉雕以往的经验,行经有建筑的地方,就有了甜酒米,就能改善伙食。

被贺兰破遗忘而不自知的醉雕正等着今天的投食。

其实祝双衣也不错。醉雕觉得,至少不受冻饿不死,他吃什么自己跟着吃什么。就是太久没见到了。

具体多久,它作为一只豹子,没有概念。

祝双衣长什么样子来着?醉雕趴太阳底下,一边等伙食,一边慢慢回忆。

眼睛。祝双衣有双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眼睛,像它见过其他的豹子,是琥珀色。还有面容,祝双衣下颌角像长大后的贺兰破一样分明,但更清瘦些。

最奇怪的是那把剑。祝双衣的剑柄竟然是无数枝枯藤编织的,像原本的剑柄被那一堆绿得发黑的老藤缠绕掩埋了一样。可摸上去却很坚硬,如同那柄枯藤灰绿的颜色般,散发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杀意。

至于衣服么。祝双衣穷三困五的,浑身上下就一身黑漆漆的衣服,裁合得还不错,衬得他人模狗样,算那么回事儿。醉雕觉得,只不过比起它身上这层豹子皮,差点儿。

反正不会穿这种蓝不蓝绿不绿的孔雀色,花枝招展的,料子滑得都快反光了。

头发倒是一如既往随便束束,一天到晚没正形,笑起来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就跟现在差不……等等?

宵娘坐在客栈大堂角落里,正拿簪子剔牙,忽听见后院传来非常诡异的一声豹子叫。

“伊黑猫子天到晚叫什么叫,见鬼啦?”

本来昨天被请家长就烦。

宵娘把脚从凳子上拿下来,起身绕到后院门口,却看见祝神大半个侧影,不晓得几时从楼上下来的。他交叉双臂倚柱站着,那身孔雀色罗袍在阳光下被照得好似碧波微漾。

祝神脚边放了大盆肉糜,醉雕却并未被此吸引。只提起两只前爪巴拉祝神胳膊,几乎直立站起,两只绿眼睛直勾勾盯着祝神,勾着脖子在祝神脸上嗅来嗅去。

祝神懒洋洋侧过脸,含笑挠了挠它的下巴。

“怎么了怎么了?”十三幺听见热闹凑到宵娘边上,“三姐怎么了?”

“三姐能怎么啊?”宵娘一巴掌拍到十三幺脑门上,袖子撸到小臂,又坐回凳上剔牙,“阿拉祝小二哦,不仅人见人爱,野猫见了也喜欢。”

宵娘年方三十七,鹅蛋脸柳叶眉,水蛇腰削肩膀,布衣荆钗,平日发髻包着一块方巾,操一口临水方言,行为举止惯不受拘束,养着个十四岁的女儿,名宣阳。因喜荣华要一个狠辣的女掌柜坐镇,她又来得迟,故宵娘虽年纪比祝神大些,掌柜里仍排行老三,人叫一声“三姐”。

“对了,”宵娘招招手,十三幺又把脑门凑过去,“天天二十斤肉,那群臭小子给钱没有的啦?”

十三幺一听,点头如捣蒜,鬼鬼祟祟跑账台底下摸出一个方盒子。

打开一看,两颗鸡蛋大的翡翠。

宵娘面不改色盖上盒子,水葱似的指头往外一指:“再去买二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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