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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山河 第329章 第三二九章 银三

作者:烟海楼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0-09-18 14:43:19 来源:文学城

三二九、银三

黑夜窄巷。

一名黑衣人踏过那些散落在两边的白骨,往前慢慢走去,他的刀锋淌着鲜红的血,随着他的步子淌了身后一地。紧接着,他转了个弯,走到拐角深处的一个茅草屋内,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封信函。

那接过信的人阴鸷地笑了一下,哑声说,“办得好。没想到他们能查到青海阁,更没想到,任家还留有活口,这回彻底清除了么?”

“清干净了。”那年轻的黑衣人看了那老人一眼,低声提醒道,“我劝您还是尽快离开云州城,烈衣他们很快就能查到你那。”

那接过信的人上了年岁,动作有些迟缓,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火折,就着寒冷的月色,轻轻吹了一下,火折子擦亮,跟着那封带着“任半山亲启”的信封便在幽火中烧成了粉末。

“暂时不能走。还有一些事没有办妥。”

“你尽快离开,我来办。”那年轻的黑衣人冷声道。

“不行,现在走,难免打草惊蛇。”那上了年岁的黑衣人跛着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必须阻止烈衣他们炸了穹顶。另外,一定要找到林惠安,那家伙手里竟然还握着当年萃阑殿大火里头的东西。穹顶若是陷落,云首几十年的心血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年轻人顿了一下,“我如今还在暗处,他们发现不了我,这两件事,我来办,您最好不要亲自过问此事。”

“不行。”那老人扯着嘶哑的嗓音,不容置疑地说,“你是最后一步棋,绝对不能再亲自涉险。之前榕树林里,你诛杀蓝清河的时候差一点就在蓝舟面前暴露,还有三岔口对战谢冲,也差点泄露身份,你忘了么?”

那人微微低头,压抑着怒喘。

“所以,你绝对不能再出岔子。必要时,你这柄‘刀’还能派得上用场。”那老人唏嘘道,“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差不多了,年纪大了,即便被烈衣发现,也没什么。最起码,我还能挡他一阵,若是实在阻止不了靳王破城,那万千火|药洞就是我和他的葬身之地。”

年轻人心思一沉,眼神缩紧,“那我要怎么做?”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待着,别让人起疑。”

那年轻人走近一步,低声说,“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你怎么回事!妇人之仁,要坏大事!”那老人低吼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最重要的就是保住云州城的功业,守住西山穹顶,还有……保住云首。”他神色一凛,朝那犹豫不决的年轻人看去,低声警告道,“钝锋开刃,你就是鬼门最后一把‘刀’。你藏了这么多年,难道要为了我,前功尽弃吗?!”

“义父。”那年轻人轻轻唤了一声。

那被叫“义父”的老人忍不住轻颤着喘了口气,警告他道,“在心里叫就行了,这一声叫出来,你就更不忍心了。既然你的刀已经开刃,就没有回头路了,收起你那点同情心,善良就像毒蛇猛兽,会将你我咬得骨头渣都不剩,听清楚了么?”

那年轻人的视线最终落在身侧正淌血的刀锋上,那柄刀上流着方才那位老人的血,他划破那老人的喉咙时,那老人还冲他笑了一下,喊着两个儿子的名字,以为是他们回来了。

“……明白。”年轻人咬着牙,低头领命。此刻,他的眼神就像是凛冽的寒夜中,被刀锋划开的两道结了寒冰的血口。

“那接下来……”

“接下来还是要找到林惠安,这家伙被他们藏起来了,得尽快处理干净。”

银三的茅草屋内。

鹿山从外头打了水进来,又拿了银三取来的药,帮二爷将渗血的伤口仔细处理了一下。银三带人驱散了出事地方的乞丐,将那老人家抬到自己这门院中,用一张草席盖着。他在院子里,对着那老太太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拎着两个酒壶,大步走回屋子。

鹿山已经将带血的棉纱扔在一旁,桌子上也已经收拾妥当。

二爷咬着牙,撕心裂肺的痛意针扎一样地折磨着他,他再一开口,声音都忍不住打颤,“对不住,占了您的地方,耽误银三哥休息。”

“您客气。”银三缓和了神色,贼兮兮地笑了笑,用肩膀撞了一下鹿山,小声说,“都处理干净了,那帮小子都是些乞子,即便乱说话,也没人会听,你放心。”

“嗯。”

银三又转头,对二爷抱拳,“您是鸿鹄的大当家,久仰久仰。”

二爷掸了一下袖子,笑意不减,“银三哥这回帮了我大忙,大恩不言谢,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鸿鹄的舆马,您尽管说一声。”

银三受宠若惊地挑挑眉,挺起胸,美滋滋地说,“这么说,我银三身后也算有黑匪头子撑腰了,嘿!”

鹿山脸一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二爷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但我这半斤八两的招数,实在也没什么真本事,在这云州城里,您是那个‘坐轿子’的,我只不过是暂时借个地儿,你我来日方长,往后还指不定谁给谁撑腰呢。”

他这话极其精准,直打“七寸”,话音里头净做些抬轿子的买卖,既心甘情愿地自降人后,愿意亲力亲为,做那抬轿子的人,还让对方消除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警惕和戒心。

所以银三听明白了,不但听明白了,心里还十分受用。

“啧,您这话我爱听!不愧是个老江湖。”

银三终于将那他满是敌意的笑意藏起来,敞开肚皮,亮出一口黄牙,大喇喇地坐在二爷对面,将一头打着绺的小辫子往脑袋后面一甩,仗义地说,“实不相瞒,有您这句话,云州城里头的事儿,您就放一百个心。前些日子,鹿兄弟让我帮忙盯着西山尸地,我忍得抓耳挠腮,也不好问他背后这人是谁。如今见着您本人,再听了你这番话,实话说,我没什么可顾虑的。您当得起九则峰第一把交椅,看来外头那些碎嘴,吐出来的话也不全都是假。”

二爷低笑一阵,浅声道,“您说的哪里话,都是兄弟们抬爱,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他这把嗓音温柔似水,听进银三耳朵里,简直要被他最后四个字酥断了骨头,不由赞叹,“您可真是个秒人……方才我还跟鹿兄弟说,乍一看您文文弱弱的,不像是会动武的样子,这会儿您一开口!啧啧……”

鹿山见他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了,故意伸脚踢了他一下,“有事说事。”

银三好不容易将不干不净的眼珠子从二爷身上撕下来,咳嗽了两声,正色道,“二爷要破城,我这里有的是人。只不过我有一一个小小的要求——”

二爷打断道,“城破之后,南角巷往四方扩四个街市,您还是这里的老大。”

银三愣了一下,满脸吃惊。

鹿山却道,“四个街市,太便宜他了。”

二爷微微敛眉,“哪里,银三哥当得起。另外,届时我再叫几个兄弟,帮您把这屋顶的枯草收拾干净,免得回头您躺在这睡觉,还要担心随时可能从头顶上戳下来的‘暗刀’。”

银三蓦地收回笑容,他那一脸横肉微微抖动了两下,顺着二爷的话音抬头往吊着蛛网的天顶看去——忽然想起,方才那个杀手就藏在房顶,他却浑然不觉。

二爷朝鹿山使了个眼色,鹿山微微点头,转身将那名册拿过来,展开在银三跟前。

银三一愣,眼珠子又滴溜溜地转起来,“什么意思?”

鹿山弯下腰,哑声说,“解释解释刚刚死的那任老太的事。”

银三一拍大腿,“我刚想跟你们说这事呢,当年他们任家那个老二因为嗜赌,非但赔上了自己的一根指头,还将祖宅一并赔进去了。”

鹿山:“继续说。”

银三将眼神别到一边,咳嗽了两声,又道,“他将他老娘赶出了宅子,将祖宅变卖换成了钱,全扔进赌坊了,结果还是赔得血本无归,这小子你说是不是手气背,别人至少能赢上两局,这家伙逢赌必输。这人输了之后就爱喝酒,那天喝醉了之后,就朝这那南角街后面的一口井旁边坐,谁成想,那晚风大,一阵狂风过来,恰好掀翻了他顶头的木板,木板掉下来,好巧不巧地砸中了他,将他掀进了井口里,那么深一口井,被发现的时候,人都泡烂了……”

“那老娘呢?”

“老娘?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么,他老娘一个人没地方去,被抬过来的时候,被草席卷着,都没人样了,我就给这老太太找了个木头房子,就你们刚才看见的那间,老太太不清不楚,成天抱着她的木箱子念叨那俩儿子,可怜着呢……”银三唉声叹气,十分难过地摆着哭脸,“世道不古啊,怎么好人没个好报呢?还是我银三儿好心收留了这老太太,否则她早死了!”

二爷听完之后,朝鹿山看了一眼,鹿山转身退出房门,银三不明所以地追着鹿山的背影往外看,直到他将木门“砰”地一声砸死,银三才打了一个激灵,蓦地回过头。

“他这是咋?我惹毛他了?”

二爷站起身,在这屋子里走了几圈,看着那两口酒缸,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将衣襟紧了紧,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银三哥,我敬你是英雄,还想破城之后,帮你把这破屋子修修,怎么?还跟我撒谎。”

“撒谎?”银三“噌”地站起来,“二爷,您怎么能说我撒谎呢?我哪句说谎了?”

二爷转过身,笑意彻底收拢,眼神也跟着冷下来,“方才你说世道不古,是你好心收留了任家老太,那我想请问一下银三哥,外头有那么多命不久矣的老人,每天死在城门口的骨头都够堆出一座山了,怎么没见您好心收留他们呢?”

“我、我收留得过来么我!”

“好,你收留不过来,这理由天衣无缝。那为何非要对这任家的老太另眼相看,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就非要将她收留进大杂院里,还好吃好喝地待着她?”

“我……”

二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快速道,“我方才刚刚进门的时候,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可是要将我拖出去打死了喂狗的,我没记错吧?我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与你无冤无仇,你尚且要对我下杀手,怎么那任家一个疯癫老太,倒是戳着你心窝,让你善心大发了?”

银三嘴唇连着脸上的肥肉,翕动半天,说不出来话。

“还有,你说任家的二儿子将老太太赶出去了,还将老宅变卖之后又去了赌坊挥霍,输干赔净之后,他却因为酒醉,误跌进了一口井里淹死了。”二爷淡淡道,“宅子卖给谁了?卖了之后的钱呢?”

“……”

二爷瞟了一眼墙角酒缸上的字,轻声问,“银三哥,你若跟任家这档子事没关系,那他们家老宅地窖里的酒缸怎么会跑到你屋子里的?”

只听“啪”地一声炸响,银三将木椅子坐碎了,一屁股坐在了一地的碎木屑里,“哎哟……我他妈,疼死老子了……”

二爷蹲下身,轻声说,“银三哥,你收了任家的宅子,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小掉进井里头没救?还是说……他们家那老宅明明就是你骗来的。”

“我没有!”银三扶着屁股,气急败坏地爬起来。

二爷慢慢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话到此,你瞒不住了,告诉我真相。否则,你这头顶的草,我当坟头草给你拔了,往后每年清明,我还让兄弟们车舆烛果,亲自给你上香。”

银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吓得喘了几口恶气,他将肚子上的肥肉攒了攒,堆叠在腰间,放弃似地闷声说,“我没骗他们。无名巷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据说十多年前,那会儿还是孙蔚齐在任云州知府,人家大哥,就那个任师爷,为了给他这弟弟赎命,钱都赔光了。后来城破之后,他那个亲哥就没影了,传言他哥哥是死在了外头,要我说,就算不死,也不会再回来。去年年前,差不多冬月底,任家老二忽然找到我,给我抱了两坛子酒,就是你看见的,墙根那两个银缸子,他说让我借他两个能打的人帮他搞搞风头。这酒是他们老任家藏了三十多年的女儿红,他娘说留给哥哥娶媳妇的,可是老哥早都没了,这酒他娘也不舍得喝,所以他就背着老太太搬过来了,确实是值钱的好东西。我本来不想招他,因为他这人没良心,成天犯赌瘾,蘸着了就跟粘着臭虫似的,甩都甩不掉。但我又想,送上门的买卖,极品的陈酿放在眼前,不要白不要,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何苦非要去管他们家的闲事儿!所以这活我就接了……”

二爷蹙眉道,“这任家老二问你借打手,是去干什么?”

“后来出事儿了我才知道,他是因为又去赌,把老宅的地契赌没了,狗急跳墙,要去把地契夺回来。”银三懊恼地砸了一下地板,喘着粗气说,“我就多余管他们家这闲事儿!”

“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派去给他撑场面的两个兄弟,和他一起,从那口井里捞了出来。”

二爷神色一紧,“哪天?”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应该是在腊月初一被杀的,三天后……才被人发现尸体。”

腊月初一……

二爷倒吸了一口冷气——任家老二的死亡时间,和乌鱼巷子里任半山中毒猝死的时间,前后只相差不到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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