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甬道
为了不让某人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展现其神兵勇猛,薛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一人高、一丈宽的巨石搬开了一条足够一人侧身进去的缝。
“还真有门。”薛敬往缝里探了个头,累得直喘气。
二爷往前走了一步,侧着身伸出长|枪,用枪头勾着那道破烂不堪的铜锁,三两下便将那个封在石缝里的铁门别开了。
铁门“哐”地一声被推开,二爷收回红缨枪,冲薛敬说,“跟着我,一步也别错。”
“等等!”薛敬扯住他的袖子,“等会儿,你先别急,你先跟我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这半山的尾巴上有道暗门。”
二爷回过身,笑着提醒道,“殿下,你我可都是从穹顶出来的。”
薛敬愣了一下,“你是说……”
“刚才在高坡上,咱们怎么分析来着?如果说盲庄就是一个缩影版的云州城,半山就是云城西山,那么半山下面压着的,也许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穹顶。”二爷将广袖挽起,露出半截小臂,语气依旧漫不经心,“这里和西山尸地一样,有一座坟场。我之前看过了,这里埋了许多暗线,这些线有真有假,万一倒霉踩了真线,触发了底下埋的机关,那这整个坟场就变成了一处修罗场。无数稻草人都会从地底下钻出来。上一次祝龙带人营救我和老五时,就无意中触发了这种机关。那些稻草人像是活人被剖了肚子后摆在那里的,肚子里装着蛊做的毒烟,上回祝家死士折损了几人,验尸后发现,这些毒烟一旦吸入,都是无解的。”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惊愕道,“这么说……云城西山后的尸地和这里一样,那么从山后开门的位置,也应该相同。”
二爷侧目看了一眼那道暗门,道,“**不离十。当初我和老五出来的时候,因为情况紧急,我只大约计算了一下穹顶暗门的方位,用八卦算的,大约是在整座山‘巽卦’的位置,巽为风,与条风楼的名字不谋而合。”
看见薛敬震惊无比的脸,二爷勾唇一笑,冷静地说,“殿下,这里才是条风楼的机巧。”
薛敬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刮目相看。
二爷又道,“所以啊,任他烧吧,碍不着咱们的事。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跟紧我,一步别差。”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挤进了拿到阴森古怪的暗门。
进了那道门,立刻就是一条下沉的暗道,暗道很黑,闷湿的地热气迎面而来,走上一会儿就满头热汗。
“咱们的头顶就是盲庄半山。”二爷猫着腰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当心一点,这石壁上的凸起不要碰,也许会是机关。”
两人几乎要用爬行,头才不至于碰着顶上的石壁。
“这地道是被一锤一锤凿开的,你看这里的凿痕迹。”二爷侧着身,用手摸了摸顶头的石壁,“手法粗劣,不出自匠人之手。”
“如果不是请的匠人,那也许就是附近的百姓,这样开山的动静,不是几十上百人能够完成的,至少数千人才能完成这样大规模的地坑。”薛敬偶尔用手扶着二爷头顶,让他不至于撞着石壁,“这里距云州城不远,在这样一个地方开凿这么一个地坑,是需要像云州府报备的。”
二爷忍不住笑了一下,没有接他的话。
薛敬顿了片刻,忽然问,“你笑什么?”
“你忘了么?任半山被翟叔杀死的那天晚上,在乌鱼巷子的欢月楼里,他说过什么?”
薛敬思索道,“曾经,他带着一箱金箔前往烈家帅府,请求烈老元帅动土修山。”他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全身跟着僵硬,“这么说,也许当年他受人之托前往帅府的请命,是修穹顶?!”
二爷停了步,往四周张望了片刻,慢悠悠地说,“也许是穹顶,也许不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修山的目的的确是为了这个,至于任半山当时请命修的是哪座山,就不确定了。当心这处有下沉的水坑,水比较深,你踩着我的步子走。”
薛敬紧跟他的步子,行至宽阔一点的甬道,薛敬侧身向前,立刻便窜到了二爷身前,“还是我走前面吧,你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看脚底。”
“我哪里不看脚底。”二爷忍不住呛他,“这水底有泥沙,泥沙下藏着机关,得观察石壁上的凸起,才能确定下一脚落在哪儿,你走后面。”
薛敬停下了,让他走到前面去,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几步之后,待终于摸清了路数,只见他一把勾住那人的腰,猝不及防地将他错到了身后,“还想骗我,走个路,过个水也能骗我。”
薛敬随便往前了走了几步,也不管什么机关不机关,回头道,“哪里有什么机关?那墙上的凸起明明就是当年的工匠没凿干净留下的。你再骗我,我抱你过去了啊!”
“……”二爷站在原地,冷不丁被他拆穿,一时间面儿上有些挂不住。
“怎么?我说得不对?”薛敬走回去,挪到他身前,作势要将他抱起来,“不认错那我可真抱了啊。”
二爷连忙按住他在自己腰间的手,脸色微沉,“差不多得了,别得寸进尺。”
“你少恶人先告状。”薛敬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三分狗胆,近几日来,在这人面前愈发没规没矩,他贴着那人的呼吸,磨着牙说,“走个路都能跟我玩心思。”
“咝……”
忽然,二爷只觉颈间传来一丝痛意,薛敬咬着他的侧颈磨牙,顷刻间就在那侧颈的薄皮上留下两排齿痕。
“……”二爷缩了一下,将头别到一边。
薛敬唇角一勾,露出嚣张的笑意,“下回换个地方咬,叫二爷好好涨涨记性。到我后面去。”
于是,他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继续往地下走。
甬道之后,便是无休无止的石阶,薛敬一边带路一边观察着地形——这是一处深凿入地底的密道,纵向往下,深不见底。石阶上的水汽打了滑,每迈上一步都要多加小心,这条石阶的宽度只容得下两人错身而行。
“那如果真是修穹顶,烈老元帅没有答应的话,任半山会转而去求谁。”他们就这样走了一阵,薛敬忽然问。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父亲没有答应,任半山会去求谁,又能去求谁呢。”二爷一边思索,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有几个选择。”薛敬沿着石壁摩挲,到了拐角处转了弯,随后再伸手给二爷,让他扶着自己的手臂走下来,“当年的云州知府是孙蔚齐,任半山是他的师爷,如果说烈元帅没有答应他的请命,他有没有可能辗转去找孙蔚齐?如果孙蔚齐也没有答应的话,他有没有可能——”
“如果孙蔚齐也没有答应的话,这件事就败露了。”二爷一针见血地打断他,“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之前就想过,我认为任半山在云州城内不会有太多选择。任半山临死前说,当年他接到的金箔是一个不知名的人送给他的,照他的说法,他的弟弟不是个东西,在赌坊欠了人家一屁股赌债,被人砍了手指头丢回家中。咱们姑且认为任半山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无意间收到这样一箱金箔,对当时的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而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师爷,平日里做事要看各种人的脸色,回到家还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好不容易拿到了一箱金箔前去帅府求助,还屡次被父亲拒之门外。而且据我所知,孙蔚齐孙大人与父亲来往密切,帅府和知府衙门还通连着密道,当年的孙蔚齐和丁奎性子差不多,虽然懂得官场之道,也有过一些灰色收支,却不失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那么,任半山在那样的一个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要完成动土修山的任务,他有可能在云州城里找路子么。”
“你是说……”薛敬顺着他的这个思路往下想,“他有可能找城外的人修。等一下,这个范围就太广了。”
二爷脚步暂缓,“是太广了,所以至今为止,这件事我都没能查明。而且当年云州城内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任半山当年住的宅院都已经改成食坊了,我去问过,那老板换了几茬,根本想不起先前还住着这样的一个人。至于赌坊,我也让鹿山留意过,可是光云城东街一条街上,就有不下十家赌坊,云山楼还是其中一家呢。这都还是官府挂了册的,放眼全城,埋在地底下交易的赌坊钱庄数不胜数,想找到当年他弟弟是被哪家赌坊砍断手指的,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啊,这件事倒也没那么容易,记在心里,等回了云州,慢慢查吧。”
“等一下。”薛敬脚步一顿,“季卿,你是不是将问题想复杂了。”
二爷愣了一下。
“有没有可能任半山请命帅府的这条路没走通,那股隐形的势力直接就将他放弃了呢。”薛敬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任半山终究是一枚弃子,他能不能真正撼动烈老元帅的意思,其实并不重要。也许上头的只是想用他去试探你们家呢?如果试探成功最好,如果没有成功,至少也能明白,烈家帅府是一枚不好啃的骨头,既然这么难啃,是不是也就可以跳过帅府,跳过孙蔚齐,直接在西山动土。”
二爷全身一震,猛然看向一处,一时间思绪万千,不断向他的脑海中涌来。
“这样,在破城之前,你们家和官府就被彻底孤立了。如果……”
“等一下……”二爷抬手挡了一下,“这个思路有点匪夷所思。”
“但是合理。要修山,就需要这么多的人,而这么大规模的修山,就需要更多的人。怎样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掀起轩然大波,那便需要把所有的动作摆在明面上,季卿,如果要往城外查,那就得再往远了查,至于有多远,我不说,你也清楚吧。”
薛敬终于还是忍住,没将最坏的情况说出口,但是从二爷的脸色上看,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的猜想离那个真相已经**不离十。
“走吧。”二爷微微蹙眉,心思终于还是沉了下去。
薛敬看着他走下去的背影,连忙抬步跟了上去,“我……”
“我没事。”二爷打断他,回头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有些人‘自掘坟墓’,也许穹顶是那三千六百人自己挖出来的。”
薛敬没想到他会将这句话直言不讳,甚至未做任何修饰,担心他一时承受不了,便想去安慰他,却见他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意。
“殿下,不必担心我,我已经……好多了。”二爷言简意赅地说,“这一路走来,我起初只是为寻求一个‘真相’,可是路子越走越长,事情越来越多,我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我才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好像并不太纠结于这件事本身了。”
“那你……”
“查明‘真相’是本分,但这已不再是我的全部。”二爷冲他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快速凑过去,在薛敬唇间印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快步走了下去,徒留靳王殿下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他脑子里光怪陆离,乱七八糟,觉得这周遭的石壁上忽然溢出五彩斑斓的壁画,捎带着莺歌燕舞之姿翩然而至,他忽然觉得,这一趟下这“十八层地狱”兴许都是因为自己祖上积德,几世修来的福报。
此时,两人已经从地面往下走了近一个时辰。再一转角,忽然一片巨大的空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居高临下地往空地上看,全是大大小小的地笼。
“果不其然,这就是个小‘穹顶’。”二爷站定脚步,提醒他道,“小心。”
石阶越来越窄,离地面十丈高的地方几乎只能允许一人贴墙行进。
“你都跟我下地狱了,以后无论天上地下,都不能再赶我走了。”
“……”二爷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你听见没有?”薛敬紧步跟上。
二爷始终不答,而是任由他胡说八道,偏是想听听他还能将这句话反复说上多少遍。
就这样,在靳王殿下喋喋不休的攻势下,两人终于从十丈高的石壁上蜿蜒而下,地面上的地笼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薛敬蹭了蹭鼻子,小心地走近最靠近石壁的地笼边,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二爷,“捂着点。”
“不必。”二爷心中不详的预感又起,“地笼的顶都被铁皮封了,跟穹顶一样,咱们把天窗破开。让开。”
随后,二爷用长|枪三两下就将天窗撬开了,生锈的铁皮混杂着焦灼的腐臭味,从掀开的天窗里扑面而来。
“咳咳咳……”
两人撤开半步,捂着口鼻猛咳起来。
“等等!”
薛敬在方才撤步之时,恍然间往地笼中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地坑中被火把映出了光,火光之下是无数具烧焦的尸骨,有些已经腐烂骨化,有些骨头上还残留着风干的肉糜,头骨凌乱地摔在各处,粗算能有百具尸骨。
薛敬震颤不已,“这是——!”
二爷神色凝重地盯着地笼中的这些尸骨,沉声道,“这是一座千人冢。”
520了,祝大家520快乐~
今天探探“地府”,四舍五入也算是两个人赚来的蜜月之旅了吧~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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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第二二五章 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