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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山河 第132章 第一三二章 寸尺荒途

作者:烟海楼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0-08-03 18:18:35 来源:文学城

一三二、寸尺荒途

薛敬推门进屋的时候,齐世芳看见他,眼中竟没露出什么惊讶之色。

薛敬倒是有些讶异,眼前这位伦州知府竟没有想象中那么苍老,他看起来不是迂腐的老古董,也不是骄傲野蛮的莽夫,不知怎么,薛敬倒是觉得,这人的行为举止或许称得上……“儒雅”。

再观这间屋子,条案、书柜、帘幔……清一色的暗灰色,桌角放的一盆花已经枯萎,条案上积满了灰尘,只有空出来作画的部分是干净的,砚台里的墨显然不是新磨的,粘在砚底的墨迹已经干涸,明显这方砚很久没有拿去清洗过了,再看被桌案遮住的后面,地上的食碗、餐盘积落了厚厚的霉菌。

与这死气沉沉的屋子相比,齐世芳这一身行头却是利落干净,他似乎还每日……都仔细打理过发髻。

古怪、阴冷、潮湿的屋子里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霉味,薛敬下意思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子,轻轻咳了一声。

“齐大人,”薛敬往前走了几步,“府门大开,您这是迎客啊。”

齐世芳并不局促,他慢慢起身,对着薛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又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 “日日都盼着您来,罪臣每日都备好了茶水,请吧。”齐世芳为薛敬斟了杯茶,递到他的面前,“罪臣连买毒药的钱都没有,不敢在这里害您,请您放心用茶吧。”

薛敬盯着他的眼睛,并无迟疑,一口就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大人说,早就在这里等我。”

“半个月前,有一位先生,也来过这里,还与罪臣品过画。”

薛敬微微蹙眉,“那位先生和您一样好雅兴,外头已经乱成这样了,您还闷在这里临画。那位先生都与您说什么了?”

“他要查看伦州府的卷宗,可是伦州府……哪里还有卷宗啊。”齐世芳慨叹一声,倒看不出一丝唏嘘之意,假模假式地说,“就这几日了,您前几天被捕回地牢时罪臣就想到了,若您有办法脱身,就必定会来府衙要我的命。伦州城的献城令是我递上去的,林志是我害死的,我罪不容恕,死不足惜。”

齐世芳说出来的这番话,听在薛敬耳朵里,显得那么古怪,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直言不讳,并不辩解,甚至……心甘情愿。

薛敬将短刀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齐大人也是进士出身,是泽济十一年陛下钦点的探花,泽济十三年您自请戍边,在伦州干了十年的知府。”

“陈年旧事,不足一提。”齐世芳神经质地抖了抖毛笔,将那墨渍甩到了自己的广袖上。

“那您献城这一笔,总该提一提,”薛敬笑了一下,道,“您本该是一位良臣,却成了南朝的千古罪人。

“若罪臣不签,就保不住城中所剩无几的百姓了。”齐世芳如是说。

“狡辩。”

“不敢。”齐世芳神经质地一缩,快速说,“罪臣不曾狡辩。呼尔杀是一匹野兽,他要屠城啊……一旦屠城,城里这些人,都要死了……”

薛敬眯着眼,盯着眼前的齐世芳——他对付过郭业槐,对付过任半山,交涉过傅声,也遇见过丁奎——这些人,无论是哪一个,都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出破天荒的大道理,只为证明自己言之有物,但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如眼前这位齐大人,明明一纸献城令,弄得伦州生灵涂炭,此时却还能痛心疾首地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逼不得已。

“齐大人是说,您的献城令,还是做了一件好事。”

“是好事!”齐世芳全身痉挛了一下,眉毛紧锁,“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那些骂我叛国的人,他们怎么不想一想,百姓想活啊……谁想死?我为了满城的百姓签了献城令,百年之后得个千古骂名,我不在乎,不在乎……因为活下来的百姓记得我,这骂名,我认。”

薛敬不露声色地嗤了一声,齐世芳这个人太真实了——他从不掩藏自己,也懒得说假话,他所作所为似乎都有他的道理,他甚至从不认为“献城”一事何错之有,他甚至还觉得眼前这些所谓为国为民的慷慨之士都是为了自己的所谓功勋而牺牲万民的小人。

薛敬起身走到桌案前看了一眼齐世芳临到一半的山水画,“荒途无边冢,白棺见血红。这是老魏家的《寸尺荒途》啊,本王虽然不会作画,少年时却也见过。”薛敬轻轻叹出一口气,“魏何礼老先生何等气魄,作这幅画,讲的就是一个亡国的故事。”

齐世芳长吁一口气,“荒途无边冢,白棺见血红……魏老若是在世,当留更多传世佳作。”

“然而,《寸尺荒途》中的城都已经亡了,尸横遍野。”薛敬转头四处看了一遍,说,“这么大的一座知府衙门,怎么连个守卫都没见到?大人的家人呢?”

齐世芳古怪地笑了笑,“都在后院呢,我那孙子怕生。”

说罢,齐世芳颤巍巍地起身,执意往后院走,薛敬拿起短刀连跟上。

等到了后院门前,齐世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去往后院的门,“王爷小心脚下。”

院门一开,露出血淋淋的一幕——

后院中满目都是腐尸,阴森的白骨冒出了头,狰狞地将夜色深处裂出一道骨肉分离的缝隙,从里面冒出汩汩的血水。

——这后院中的景象,就是那幅《寸尺荒途》的缩影。

薛敬轻轻掩上门,不由轻叹一声,“齐大人,您怎么不葬了他们?”

齐世芳没有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走回了前厅,薛敬紧随其后。

忽然之间,齐世芳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在这幽深的雪夜里,他的笑声带着一种扭曲的疯狂。

薛敬不由地皱了皱眉,只见齐世芳的瞳孔忽地一缩。

齐世芳的嗓音很沙哑,透过冰冷的雪色,流露出一种冷漠的麻木感,眼前一幅水墨丹青已经被他重复蘸墨的毛笔滴了满纸的黑墨,阅山图变成墨迹斑斑的残片。

此时,齐世芳低下头才发现这一幕,他蓦地站起身,因为冲力太大,他将身后的椅子撞翻了,薛敬一惊,只见方才还好端端说话的齐大人,瞬间变成了疯子一样,他冲向门口的雪地里,想将手上的墨渍擦去。

可是墨渍干涸已久,很多凝固在了皮肤上,斑斑点点的,在齐世芳的眼里,就像是……结了痂又被抠烂的血块。

薛敬紧跟着他来到外头,眼见着他将身上的油墨将手下的雪染黑。

“啊!啊!” 他歇斯底里地叫唤起来,隔壁的野狗也跟着他乱吠。

分不清是狗叫声,还是人叫声,两种声音惨烈地交织在一起,混合成混沌冷漠的声音,令人窒息。

薛敬立刻回身,从屋里拿过一盏灯笼,借案台上的烛火点燃,慢慢地走到齐世芳身边,蹲下身,沉声道,“齐大人,那不是血,你看清楚。”

说着,薛敬将灯笼放近了,照给他看。他的脸色苍白,眼睑黑洞洞的,像一只漂泊的孤魂野鬼。

齐世芳恍恍惚惚低头看了一眼,“啊”地惊声尖叫了一声,然后开始乱七八糟地哭笑。

“他们都活下来了,我让他们活下来了……那些蝼蚁……”他不断地重复着谢谢话,神经质地喘息着。

薛敬一时间无言,索性坐在一边的石墩上看着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榜眼大人变成现在这般落魄疯癫的傻人。

可悲可叹,喉咙里哽着东西,吞咽不下去——

半年前,林志带兵守城数月后,弹尽粮绝,在伦州知府齐世芳的签署下,一纸献城书,将一座城池拱手相让。

次日清晨,伦州城门大开,放呼尔杀大军进城,林志带兵誓死不从,被呼尔杀击杀祭旗。

三日后,伦州城剩下的百姓乱了,呼尔杀放任他们在城中暴动了七天,作壁上观,看着带头的百姓拿着斧子冲进了衙门——杀红了眼的老百姓带着对齐世芳的憎恶和愤恨,见人就砍。

齐世芳跪着哭喊依然没有保住这一府人的命,儿子,女儿,夫人,包括怀孕八个月还未临盆的儿媳……

齐家百人命,由血偿。

“你身为伦州的父母官,签了献城书,我想你跟呼尔杀做置换的条件,是留你和你的家人一条活路吧?”薛敬的声音很沉,掷地有声。

齐世芳浑身一抖,眼睛瞬间失了焦——

“你说自己签下献城书,是为了满城的百姓,何必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番自欺欺人的话?”薛敬哑声道,“他们只是寻常蝼蚁,怎么能与齐大人和您的家人相提并论?老百姓们都已经保下命了,他们理应对你感恩戴德,怎么能对您继续谩骂、甚至对你的家人痛下杀手呢?”

“他们还在您的门口、窗口、床边辱骂你,你实在受不了了,充耳可闻耗子们窸窸窣窣嘀咕的声音,所以,你忍无可忍,求呼尔杀下令拔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是么?呼尔杀在两军阵前摆下的人肉阵,是齐大人献出的一计吧。”

薛敬每说一个句,齐世芳的呼吸就粗重一分,直到最后,他急喘地不能自已,甚至连眼白都充了血红的丝。

薛敬沉痛地说,“我真没有想到,原来整个伦州之战,敌军从发兵到驻城,竟不废一兵一卒,呼尔杀只是作壁上观,看着官民厮杀——到头来,城中一盘散沙,乱的差不多了,他再一举镇压。而你,这个伦州的父母官,家破人亡,形神疯癫,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

薛敬深深呼出一口气,胸臆间那股烧灼感久久不去,甚至感到痛心疾首——阿笙只是这伦州城百万众生相中的一个,他们大多无能为力,只能顺势而行。

直到今夜,薛敬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曾经富足一方的重镇,何以如今千疮百孔。也许站在齐世芳的立场上,他保全家人的作为并没有错。他们世代生存的城池忽然之间沦为他国之地,因为迁怒,杀一个签了献城令的父母官的家族,相比于他们的苦难,简直不足为奇。

那为二爷和自己最为惧怕的、敌军的人肉阵,没有想到,拔舌的第一刀,竟然出自一个保一方万民的父母官之手,这难道不是讽刺吗?

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齐世芳断送的并非各人的兴衰荣辱,而是北方一隅的寻常初心。

所以,伦州城不战而亡,死不得其所。

疯疯癫癫的齐世芳,大多时候人鬼莫辨,薛敬站起身,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我来这里,是为了帮林竟、帮伦州城、帮南朝了一桩旧怨,如今看来,齐大人是生是死,是千刀是万剐,都不足以平民愤。你比莫音、比卓缙文还不如,请好自为之,杀你怕脏了刀,你这条狗命,本王不想要了。”

说罢,薛敬站起身,背对着那冷冰冰地宅子站了片刻,待雪下得更深,他才轻轻闭了闭眼,准备离开——

“十年之前,王爷身陷囹圄,为了救您一命,搭上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您又比我高尚多少?”

薛敬迈出的脚步倏地一滞,他猛然回过头紧走了几步,蹲下身,用压抑得透不过气的语气道,“你再说一遍。”

“呵,”齐世芳阴恻恻地笑了笑,“王爷不会忘了自己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吧?”

薛敬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中恰好能透进灯笼闪烁的微光,那火未灭,氤氲的一塌糊涂。

“当年云州一战,致死伤者无数,烈家一门忠烈,最后还活下来几个”齐世芳弓着瘦骨嶙峋的脊背窒息式地一笑,夹在着血腥味,又重复问了一句,“那么多为您而死,您又比我高尚多少?”

“你还知道什么?!”薛敬低吼。

“我知道什么?”齐世芳得逞地、令人可悲地笑了笑,带着嘲弄的语气讽刺道,“殿下在我这里慷慨陈词了这么半天,不就是想说我齐世芳自私无能,胆小如鼠!可是您呢,十万大军埋骨沙场,尸骨无存,您又比我高尚多少?满脸的假仁假义,不过就是一条可怜虫而已。”

齐世芳的声音底不可闻,几乎是带着气音、在只有薛敬能听清楚的距离之内吞吞吐吐,“比我都可怜。”

薛敬面无表情地盯着齐世芳的双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世芳咬着牙说,“裕贤太子,北鹘的小太子,十年前,丢了……”

“你说什么?!”薛敬猛地转身,快步走到过去,一把抓起齐世芳的领子,将他猛地从地上提面前,“说清楚!”

“拿裕贤太子的命,换了您十年阳寿,是不是很讽刺?您能活下来,不也是踏着他们的尸体过来的么?”齐世芳低声道,“殿下怎么也不想一想,为什么您能平平安安地一活就是十年,为什么萧人海攻下云州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从此蛰伏就是十年,为什么呼尔杀屡屡放水,下令莫音务必在回头岭中捉活口?为什么烈衣凭着一副残躯,能守住你十年?如今北方的格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齐世芳笑得歇斯底里,嘴唇被咬出了血痕,“殿下,您这十年的命,得来不易啊……”

薛敬猛地一松手,往后退了两步,脑海中忽然涌出一段模糊的画面,仿佛所有的疑问都迎来的截点,细碎的线头凌乱如麻,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原来……北鹘丢失的裕贤太子……就是南朝大军手中的筹码——守住靳王这枚残棋的筹码。

“你身在边关,怎么会知道这些?”

齐世芳没有回答,他的瞳孔中已经呈现暗沉的深灰色,人之将死,便什么都不怕了。

齐世芳满脸鄙夷地看着薛敬,等着他的脸上呈现出期许已久的挫败感和不安,“殿下,我是将死之人,我的家人都没了,也不怕什么了,你听听外面,那些喊声和惨叫声……每天每夜都有,我的耳朵快让他们喊透了,他们诅咒我生不如死,我只能先让他们生不如死,口不能言……我拼着被千万人唾骂,保他们一命,他们却不感恩戴德,一窝贱民。”

“你错了。”薛敬凑近他的耳边,用一种缓慢的、近乎凌迟的声音哑声道,“你以为他们都是贱民,只是想活下去吗?你大错特错,林志死后,伦州城万民相送,林竟为兄出征,身后聚集了二十万为之战斗的流民,他们拼着自己的性命,保下了幽州城。齐大人,你的献城之举,摧毁的是他们的信仰,这东西本身无坚不摧,一旦遇见了‘背叛者’,就变成了易碎的琉璃,那比让他们死更可怕。”

说到这里,薛敬忽然停了片刻,然后冲他笑了笑,“还有,这个世间,骂本王的人实在太多了,但你们骂,我就得死吗?”

齐世芳全身蓦地一震,坚硬的外壳似乎忽然被捅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裂缝,从里面漏出气来。

“小王爷多日未见,依旧人中龙凤啊。”

院子里霎时间被数根火把点亮,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逼近,府门大开,呼尔杀领着步兵霍霍进了府衙大院。

薛敬站起身,对呼尔杀还了个礼,“督帅,别来无恙。”

呼尔杀一身玄色盔甲,抻着双臂大步流星地走近,他身形魁梧,行步生风,“殿下敢单枪匹马地闯伦州,本帅钦佩不已,府上已备下酒宴,还请殿下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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