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播放着时下流行的青年歌手热曲,既不会过于小资脱俗,也不会有失品味,嘈杂惹人心烦。
一桌大学新生的学习互助小组正围聚在一处,开始玩牌消磨学习间隙的空闲时光,攒局的是个八面玲珑的年轻男孩,猴儿精似的机敏热情,能言善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牌局上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哎哎哎,你可不能后悔,”萧问君猛地从座位上窜起,椅子都蹬向身后边,他拿手指着露出迟疑神情的楼知秋,“大冒险就是大冒险,不能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朝楼知秋挤眉弄眼,朝向咖啡馆中一个独自坐着的背影使眼色,楼知秋瞧了瞧他,终于是无奈地叹了一声,站起身。
一桌人看着他的动作按耐不住兴奋,有的掩起嘴低声交头接耳,目光追随着他,一直看他走到一张单人桌前。
从背影上看,桌前坐着一位着装正式的清矍男性,他正用电脑办公,手边有一杯意式浓缩,没有配任何简餐。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早早发现了这个独特的背影,即便并未见到正面,然而那挺拔优雅的身姿却让人不由自主留意,与这边的嘈杂热闹相比,他从一而终不受任何纷扰的沉静气质更引人倾心,几个小时的时间都一丝不苟工作着。
楼知秋越走近,视角变动,对方的模样便越清晰,峻挺颀长的脖颈,雅致利落的下颌线,还有剔透晶莹的肌肤……
他走到对方身前的那一瞬间,身处的实世突然在一瞬间瓦解,踏入另一边天地。
他踩中了一根干枯的树枝,不知从什么时候被厚重的白雪压断,枯竭的枝丫即便在雪地里也断得清脆。
雪被吞掉了一切嘈杂,身处磅礴无边的纯白中,牧歌式的孤独与平静静静沉淀着,生冷的雪气随着风徐徐袭来。
泥土、冷杉、山毛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沾着露珠的青苔有着别样的苦涩。
凛冽如刀割的冷气中,他见到这个男人的全貌,恰如其分的冷冽赛雪。
他痴痴地看对方太久,已经接近冒犯,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却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甚至没有疑虑和不悦的情绪。
寂静的雪岭恍如隔世般逐渐消散。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几乎没有眨眼,就这样直勾勾地发问。
“这里没人。”对方这样回答,接着继续忙碌。
楼知秋坐下来,发现对方并没有和他说话的**,不过这难不倒他。
“您是老师吗?”
“我是。”他的声音也夹杂着雪的气息,好动听。
“我是电子信息学院的新生,楼知秋。”
笔电后的人抬眼瞧他,他戴着眼镜,目露审视,“你认识我?”
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形体纤细淡雅,曲线曼妙,在眼角处微微回钩,略微斜逸的单眼皮下是浓密葳蕤的眼睫,深色的虹膜在镜片的反光下,仿佛覆了一层玻璃质感的水膜,瞳孔的光芒因而显得模糊,像存在一层屏障,旁人无法直接与他的双眼接触。
即便如此,那冷厉如刀锋的眼神中生人勿近的意味却足够尖锐。
楼知秋因为这目光有些受伤,他的脸有些涨红,好一会才低声说,“……我在官网见过您的资料。”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对方不再为难他,反向他搭话,缓解他的窘迫,“你选了我的课?”
楼知秋点头,轻易被他的一句话鼓舞。他的脸上飘着腼腆的红晕,“我期待很久了。”
对面的男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不再回应,似乎在表达他对楼知秋过度热情的抵触。
楼知秋已经从挫折中收获了经验,越战越勇,竟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他大概完全把学习小组的大冒险惩罚抛之脑后了,同学一边暗恨,一边无奈地放下这茬继续他们的游戏,时不时好奇地张望这边观察进度。
楼知秋注意到对方喝咖啡的频率比刚才更高了一些,自来熟地问,“您为什么不点一块蛋糕呢?光喝咖啡实在太苦了。”
即便他的问题这样无聊,男人还是回答了他,“不饿。”
楼知秋有些惊讶,“您在这坐很久了吧。”
他停顿了一瞬,补充的问题便显得突兀,“一点都不饿?”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个问题落下,楼知秋好像感觉杯子里的咖啡液面晃动了一下,在余光里一闪而过,但咖啡已经有一阵没碰过了。
男人再次看向他,分明神态平静,却有一阵恐怖的威压袭来,像一头小憩的猛兽骤然睁眼,与之前不同对方传递的冷漠不同,楼知秋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森冷气息从后背窜起,无端感到胸闷气短,这是一种无法直接进入意识却本能地能感觉到毛骨悚然的警觉,他身体的一切都在向他发出警告——离开这里,立刻。
他逆着这痛苦的感受,继续看着男人,勉强和他对视。
镜片后的眼睛长睫一掀,仿佛挑落的帘子又挂了下去,释放了他。
经过这一眼,即使再神经大条的人,也应该能注意到男人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过度安静的气息,过度苍白的肌肤,异样的、脱尘的干净,还有那对眼镜……那里本不该有一双眼镜。
楼知秋恍作不知,继续问,“您为什么要戴眼镜呢?”
“……这么漂亮的眼睛,您为什么要遮住它?”
那反舌鸟一样深邃迷人的眼睛,在镜片的遮挡下,就仿佛束缚在玻璃罩中的猛禽,隔绝了峥嵘自然,失去了它本身的自由生长的野生美。
这句话实在太僭越、太露骨,以至于根本无法忽略。
“你想说什么?”对方大概是耐心告罄。
“啊……”楼知秋脸上又飘出一抹红晕,“我想,我对您一见钟情,我可以追求您吗,庭教授?”
对面被点名的教授还没回话,不远处那一桌学习小组先炸开锅了,“诶?!!!!!”
大冒险的要求只是要到名字啊!
在路口和同学挥手道别,楼知秋独自骑着自行车驶入宿舍区的林荫道,绿化充分的宿舍区在夜晚显得阴森荒凉,几片白惨惨的微弱灯光洒落在草丛里,骑在人烟稀少的荒凉道路上,随时将被前方的黑暗吞没。
忽然,身前两排路灯短暂闪烁后全部熄灭,前方彻底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楼知秋并不在意,他加快速度蹬车,想要尽快通过,车胎却似乎被扎了一下,飞速漏气着根本保持不了平衡。
他无奈只能停下车,打开手电筒,架起轮胎检查车胎。
就在这时,背后似乎闪过什么东西,掀起一阵阴风。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回过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检查完车胎,发现轮胎破损到完全无法临时修补,只好起身,推起车往前走。
刚才尽数扑灭的路灯,此刻却鳞次栉比地重新点亮,仿佛特意迎接他的归途,连灯光的色泽都变得无比柔顺。
楼知秋内心升起一丝温柔的情绪,心情愉悦地加快脚步推车前进。
在他身后隔了一片草坪的树荫里,树下有着一抹晃动的模糊影子,以极其吊诡的姿势扭曲抽搐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树下另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正是此前在咖啡馆里被莽撞的男大学生告白的教授先生。
庭雨疏目视着远处推着自行车的男孩消失在拐角后,转过了身,神情冷肃地看着贴在树干上挣扎的男人,对方双脚离地,悬在空中挣扎,用力抓在颈边痛苦地想要掰开无形的桎梏。
一切桎梏的力量骤然释放,男人重重坠到地上,还未缓解过来便忙不迭跪趴在地上,克制着哆嗦的声音,“这是个误会,我不知道这里是您的领地。请、请您原谅!”
从对方身上他嗅到恐怖的压迫气息,几乎让他维持不了人形。
“你的管辖地不在申城,为什么来这里觅食。”
申城是人类聚集地大市,也同样是另一种夜行生物——血族的大型聚集地,申城的监察理事会有严格的规定,绝不允许私自捕食人类,违者将受重刑,更不用说他在这里,不会有不长眼的血族敢触他霉头。
“我听说、听说申城出现了一只‘黑羊’,我想来……”他头皮发麻,只能坦诚,“来尝尝鲜。”
“尝尝鲜……”庭雨疏低念这三个字。
看他若有所思,男人想抓住这个空档想要逃跑,刚想动,却再次感到无法反抗的桎梏力量,周身萦绕着锁链般无法挣脱的黑雾,烙铁一般灼痛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开始感觉到身上的皮一块一块干涸地掉落下来。
“你要……杀了我?”他艰难发问。
在他的人皮底下,裸露的竟不是血肉,而是青白浮肿的模样,眼珠更是只有眼白,五官的比例较之人类有了更夸张的延申,既像人,又不似真人,像死了一个星期的尸体,散发着可怖不祥的气息。
“你不敢……你不敢杀我。”他的声音已经不似活人的共鸣腔,怪声腔调。
相较于私自捕食人类的罪责,杀死同类在血族的世界里才是最为严苛的禁令。
已经很久没有哪只血族敢在他跟前这么说话了,庭雨疏手腕一翻,手心里升起一簇火焰,男人的脖颈应声断裂,伴随着巨大的骨血撕裂声,鲜血喷涌,却在靠近庭雨疏时全部气化。
那颗流血的头被锁链缠绕着漂浮到他手心上,被火焰熏烤着露出痛不欲生挣扎的模样,不断惨叫着。
“要不要我把你的头烧掉后寄到监察会?”
这颗头露出惊悚恐怖的神情,五官扭曲融化,声嘶力竭用奇怪的音色惨叫恳求着,“不要,不要!!求您!求求您!”
火焰从庭雨疏手上消失,他命令道,“告诉其他血族,那只黑羊是我的。”
鬼头明白自己有了活路,即便忍受着剧痛,也忙不迭应答,“我会的,您放心!”
放走鬼头后,庭雨疏望着骑单车的青年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他回忆起一座大雪纷飞的冷山,山毛榉与冷杉之间,一个人类幼童蜷缩在雪地里,青白的脸上生机不断流逝着。
雪山里的那个孩子,怎么会来这里?
几乎是在楼知秋踏入这片市区的一瞬间,庭雨疏便察觉到了,他身上带着自己的印记,他能感知到这个气息。
这几天他心情很不好,因为饥饿。
从他十一年前苏醒时,就从没有真正进食过一次,不同于其他人眼馋于“黑羊”的体质。因为印记的缘故,这个孩子的血肉对他有着着魔般的吸引力,尤其是今天下午,几乎到了忍耐的边界。
男孩坐在他对面时,他能够看清他体内的每一道筋肉的纹理,和每一条脉搏涌动的血管。
他从没体验过这种饥饿的感受,不受控制地涌动出进食的**,对方身上的气息疯狂诱惑着饥饿了十一年的他,他幻想着用餐刀分食盘中带血的肉排,血肉、内脏,什么都好。
对方像一只引颈受戮的绵羊,对猎人的危险毫不知情,在他跟前说些莫名其妙的漂亮话,甚至竟敢问他饿不饿……他简直想把对方当场撕碎。
简直就像一只自己会招手的烤羊羔,挑战他苦苦维系的体面,要引自己露出獠牙,口涎直流的野兽模样。
可恶……可恨。一想到这孩子还选了自己的课,庭雨疏表情更难看地离开了。
觉得很有意思的一个番外,但只有一些零散的想法,没有大纲,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不过肯定会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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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番外八.黑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