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迷津 第13章 第13章

早先就说了，秦夫人安排给“贺七娘”的小院尽管并不狭小，房舍也并无破损漏雨，院墙依旧坚实可靠，临近处还有方便外出的小门，其实尤其适合外客暂居。

但因为位置实在太过偏僻，附近还有给仆役居住的院落，身为主人一定不会愿意在此居住，若是用于待客也过于失礼，是个没甚用的鸡肋住处，已经多年无人使用，以至于荒废了。

戚颖和贺槿一是不挑，二来也看中这处院落位置的便利。有时一物，这人觉得不好，自有他的理由，而他人却可能从中寻找出其他乐趣或者用途来，很是不必过于纠结。

再说以她们这身份，就是盼着吴家人记不起来才好呢。

贺槿就直言了，她不愿意天天往吴家人跟前凑，还好秦夫人主动免了她们的请安，也能算是两方欢喜。

她和戚颖也都不是需要人照顾才能生活的娇贵命，无人来就无人来呗，能住的偏僻一些，又没人惦记着，不像有些人家住得近，或者是安排了人伺候，进出时都有人瞧着，也太不方便打探消息了。

就看这段时间戚颖外出听墙角，有时候直接就打扮成仆役的样子，可这一片多出来个生面孔，也都没人发现。

至于荒废，那都不算是大事。两人在吴家落脚后，前后用了几日的功夫就把小院收拾出来了。

清理掉那些疯长的杂草，还能见到底下铺着的石板路，大部分都完好无损，有一些角落接缝处被顽强的草根顶歪了，也不影响人行走，无伤大雅，反倒有一种野趣。

至于房舍，仔细清扫了几遍，换好新的被褥，用以居住已经足够，其他外物都非必要，实在不需过分追求。

加之又有“守孝”这一名头，里里外外绝对不可能出现什么喜庆的装饰，只有之前贺槿买回来的东西被摆在矮榻上，是已经完成一半的素色络子。

这倒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也是为了有时理不清思绪，手上有点东西，反而能助她思考。

只是落在别人眼中，何止是简陋，徐夫人来此处，说白了是听闻许久不招待亲戚的秦夫人，破天荒留了个远亲住在家里，心里有些好奇。

她一开始以为贺七娘会否是个神仙人物，才叫秦夫人破例，毕竟从那时之后，家里何曾不带目的地招待过这般年纪的亲戚，那些少年少女，已是“绝唱”。

可等她仔细一打听，得知了吴文珃那礼物的乌龙，得知原是巧合，她就忍不住在心里狂笑。

贺七娘是赶巧了才能留下的，也算是秦夫人干出笑话事的一个佐证，她可不是得来瞧瞧，又听闻这小姑娘也是要去京城的，日后一路同行，若是品行端正，给她的璃娘做个伴也不错。

于是她就来了。

徐夫人眼中的，自然是打扮了一番，依旧白衫白裙，清瘦病弱的戚颖。

但是，戚女侠自小习武，外表虽然装成柔弱样，身骨却不会弯折，眉宇间不见忧愁，而是淡然，双目清正，不卑不亢只做晚辈礼，反而叫徐夫人对她充满好感。

这般可人儿，虽然是称不上神仙容颜，可谁说女子就一定要看脸？她偏觉得这样的模样正好，也是个美人儿。

再看贺七娘身边的丫头，也是个目光清正的。以徐夫人的阅历，当然看得出这两人不曾内心藏奸，都是好姑娘。

可这样的好姑娘，还是家里的亲戚，住的地方像什么样。

徐夫人才进来，就仿佛看见满目荒凉，还未说话，眼中已经自然带上了疼惜。

倒也不怪她对小院的条件有意见，单看她素日里过的什么日子，就知道这是个没吃过苦的，于是也完全不能体会所谓普通人的生活是何种样貌。

徐夫人在嫁人前，家里虽然不如吴家家大业大，但也是江州有名的举人老爷，称不上有万贯家财，但家里的姑娘素来娇养，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往精细里盘算的，放在吴家也绝对不差。

嫁人后，她不是长房长媳，不需要操持家中的一应事宜，只顾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夫君又关怀备至，叫她在家中过的惬意。

若是在家觉得无趣了，也可以偶尔约一约手帕交，出门去那些茶舍、花社的消遣处。

莫说女子没有可消遣的，玩起来的花样也多了去了。徐夫人这前半生，可说得上是“见过世面”的。

再之后的日子，虽然离开了老宅，离开了州府，去到下面的县城里生活，好似是不如从前了，可只要有银钱，什么东西是买不来的？

他们二房老爷在做生意上，着实有不小的天赋，他在商道上大展拳脚，挣下了就连大房都要眼热的家业，徐夫人就更是不愁衣食，甚至过的比在老宅要好上数倍，这日子，说出去都得叫妯娌生气。

徐夫人是真没见过这样简陋的居所，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在她家伺候的仆役们居住的地方，恐怕都要比这个小院子要好上许多。

于是在徐夫人眼里，便是家里的亲戚受委屈了。

也别和她提论起关系来，这位贺表小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算在五服内，当家主母都点头同意让她们住下，难道还有人置喙起姨表关系的真假了不成？

倒是有些人，欺负姑娘脸皮薄，把人安排到这样偏荒的角落来，是打量着这个家里没人为她做主了？真是好狗胆。

大概是昨日骂大房的那些话，并不都是夸张，总有一部分是徐夫人真实的心声，于是今日她也没给秦夫人留什么脸面，直接问：“咱们家里是没钱了还是人满为患了，竟然给亲戚姑娘住这样破烂的屋子。”

这话说的，谁家人满为患了，他们吴家也不可能啊。

这偌大的府邸，如今就住着罗老太君和大房，前后院空置的院子不知道有多少，为大房少爷吴文瑜预备着成亲后居住的院子都有三两处可挑呢，那都是随意挑。

徐夫人当然也知道，更知道这些空下来的院子，其中本有多少是属于二房和三房的，如今都归大房处理了。自然，人家是宗妇嘛。

可怎么能给亲戚姑娘挑了个这样的地方呢，说出去都要没脸见人。

今日跟着她过来的，除了她的女儿璃娘，此刻在旁似神游天外，并不说话，眼睛也没落到地上来，其他的就是几个临时调来二房的仆役。

当然了，这几个仆役表面不显，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认为这次或许就有机会能够跟着徐夫人一起回去，真正去二房伺候了。

那待遇，何异于神仙府邸，只要不是盼着做秦夫人的心腹，是个人都会向往的。

再之外，就是周氏这个伶俐人，毕竟，秦夫人刚被她摆了一道，不可能放任二房继续在家里乱晃，免得又弄出什么疯癫举动来。

桂氏出面，只有去训人的，不妥，也就只有周氏了。

可怜周氏夹在两位夫人中间，第一不能辜负了自己的主家秦夫人，第二不能得罪了二房的徐夫人，偏偏这徐夫人，虽然看着还是以前那般柔心弱骨的模样，但从亲眼见过她做那一出跌宕起伏的戏，谁敢轻视了她。

从前没有，此刻更不会，不然可有一顿好果子吃。

周氏不想受气，亦不想受罚，此前一直默默地跟在徐夫人身边，只在她出言询问的时候，才似存在。

不过当家主母身边第一人，这身份着实叫人侧目，亦无人敢不尊敬她。

此刻徐夫人一句讽刺，其他人想争相为她解释，却也要看周氏的脸色。他们还是担心得罪了大房，又没法跟去二房，日后在这个家里，就要过不下去了。

周氏倒没什么为难人的，见没人说话，便微笑着上前两步，道：“二夫人误会了，咱们家里，哪来的人满为患呢，还担心屋子多年没人住，失了人气。把贺表小姐安排在此处，只是想着她要守孝，不好叫旁人打扰了。您瞧，从这里绕过去，是仆役的院落，一来中间还有阻隔，并不会扰了她的清净，可又不至于让她在需要的时候找不见人，还算是合适了。”

“清净，就是合适了？那倒不如叫人送尊佛像进来，好生摆个小佛堂，让人能够为亡母诵经祈福，咱们家里做这些，甚至都不算是劳心劳力。”

“这个夫人自然也是想过的，然而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家里惯用的东西，贺表小姐却道劳烦，总不能让客人心中挂记着，反倒伤了心神。”

徐夫人看着戚颖，嗔怪了一句：“胆子还得练练。”

戚颖微微低头，闷声应了句“是”。

徐夫人又在小院里走了走，还是不满，对周氏道：“等你这张巧嘴说起话来，死的也要变成活的了。算了，问你做什么呢，自然是不会害了亲戚姑娘，便是害了，也不会承认不是？”

徐夫人也微笑。只是她的笑容是弱气里带着点针尖，明晃晃地往大房身上扎。

周氏连道不敢。

作为徐夫人攻歼大房的话头，戚颖和贺槿偷偷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今日这场面，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