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还会提什么条件?
江远暮忐忑等待着。
“陆董有什么要求吗?”江远暮看着陆宏泽。
陆宏泽没有直接开口,而是从怀里掏出一盒细烟。他递给江远暮一根,随后自己点燃了一根。
烟气袅袅,如同热茶杯口散起的蒸腾雾霭。
“江老师的儿子是我朋友,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搞招标不如找自己亲近的人,您说对么?”陆宏泽彬彬有礼地微笑。
这句话摆上台面,江远暮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心里做了无数种猜测,却万万没料想到陆宏泽说出这么一个理由来。
他的儿子?
江远暮蹙眉吸了口烟,有些困惑地道:“小枫还在上大学,而且昨天……昨天他出了点意外,现在正在医院治疗。对了,陆董是怎么认识小枫的?”
陆宏泽一声未吭,只凝视着会客厅长桌一角,缓慢地抽烟。
液晶电子屏发出微弱“刺啦”的电流声,屏幕轻轻地闪了一小下,江远暮忽然反应过来——他可不只有许枫这么一个儿子!他还有个儿子叫江恬呢!哎呦,都怪江恬平日里跟他关系不行,没啥来往,他差点把这个儿子给忘了。
“是……江恬吗?”江远暮试探地问。
陆宏泽眉头蹙起,烟灰洒落在漂亮的玻璃缸里,他点点头。
江远暮颇感尴尬地笑了两声:“嗨,原来是那孩子。他性格比较冷,不跟家里人住一起,平时也……”话说到一半,江远暮蓦地顿住,背后突然泛起阵阵凉风——不对,话不能这么说,陆宏泽怎么说也是看在江恬的面子上来找他,他怎么可以说江恬跟家里关系不好呢?
他话锋一转:“平时也忙,不过那孩子心里还是牵挂着我们的,时不时会回来看看我们,偶尔在家里住几天。”
烟燃尽。陆宏泽把烟蒂怼在烟灰缸里,朝江远暮一笑:“这样啊。”
江远暮又说:“既然你跟小恬是好朋友,那太好了,有时间一起到家里坐坐吃顿饭啊。”
陆宏泽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身,微笑道:“好,有机会我会登门拜访的。”
这便是要结束对话的意思了。
江远暮送陆宏泽出门,往电梯间走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他们公司新进的一名员工。那女生看见陆宏泽先是怔住,紧接着眼前一亮喊道:“学长好!”
陆宏泽朝她点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送走陆宏泽后,江远暮折返回来找自己的员工问情况:“你不是弗莱明泽毕业的吗?怎么喊陆宏泽学长?”
女生瞪圆眼睛:“老板,他是学院颁证认定的首席园艺师,当然是我学长啊。”
江远暮听得一愣。
首席园艺师?陆宏泽懂园艺?
那这家伙还特地来这里找他“请教”个什么劲儿?
一股疑惑从江远暮的胸口冒出来,在心脏四周绕了一圈。他微微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
时间齿轮加速旋转着,一晃过去了半个多月。
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稍有些早。海都鲜少下大雪,只要略有积雪都算难得一见的美景。
纷纷扬扬的雪花迫不及待地从天际奔逃而来,撞在残存余温的地面上瞬间化为清水,整个世界浮上一层淡淡薄雾,像是仙女肩头披着的轻纱。
“咔啦——”
食指与拇指捏起药瓶两端,在空中随意晃了几下。药片在药瓶里晃荡的声音清晰地显示出那里面残余的东西数量不多。陆宏泽坐在办公桌前,视线瞟向桌边日历本。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请进。”陆宏泽说。
进门的是他的秘书汪琦,年轻人梳着整齐的短马尾,怀里抱着一沓文件走进来放到他桌子上。
“帮我把明天下午的会议推掉,我的药吃完了需要去医院再开一点。”陆宏泽说。
“好的,需要我帮您预约吗?”汪琦问。
“不用,我自己约就行,选江……”陆宏泽边说边打开了网上预约平台,鼠标滚轮上下滑了两圈,最终停住。
他眉头缓缓皱起——明天是周三,按理说每周一三五都是江恬上门诊的日子,怎么排班表里没有?
“老板,怎么了?”汪琦见陆宏泽停顿,在旁边问着。
“没有江恬的号。”陆宏泽重新确认了一边,轻轻叹口气。他最终挂了一个同样擅长“失眠、焦虑”类别的医师号。药已经吃没了,他不能再等,至少得先把后续的药开出来。
周三当天,陆宏泽准时在护士站刷挂号码报到,目光扫见旁边墙上挂着的医生出诊牌,似是无意地问了句:“今天江恬医生怎么没在?”
护士说:“江医生请假了。”
陆宏泽“哦”了一声,关切道:“生病了吗?”
护士摇摇头:“不是,他好像去公墓了,可能是去看他去世的家人……”
陆宏泽说了句“抱歉”,朝护士点点头表示自己不用再问,拿着病历本朝诊疗室走去。
陵园位于郊区海拔稍高的山坡附近,这里本来气温就比市区低,再加上昨日刚刚下完雪,本就不好走的大理石路面结了冰,人们不得不纷纷放缓步速。整座陵园里徒增几分沉重压抑的气氛。
江恬穿着长至膝盖的厚外套,戴着白手套的手中紧紧地捏着几束包裹好的康乃馨。他转过三四个路口来到第三层,在一座被细雪覆盖的墓碑前停下。
碑上写着一个名字——“苏蓉蓉”。
她如果没有成为“江远暮的妻子”和“他的母亲”,现在可能已经是某个省级舞团的首席领舞了。她本该在舞台上大显光彩,如今却是美人枯骨,一塚丘坟。
江恬垂下眼帘,从怀中掏出工具清扫了碑前雪,然后将康乃馨放在了名字正下方。他的动作小心又缓慢,像是害怕惊扰了在这里安静休憩的魂灵一般。纤长眼睫仿佛结了冰,江恬阖上眼帘重新站直身子,融化的冰水滑过眼角。
“妈。”他轻喊一声,“你看,我一直挺好的,你完全不用担心。”
“下次来看你可能要等很久了,因为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江恬缓缓呼出一口气,“不,也许是离开这个国家,新的offer还没有最终确定办公地点,北城或者英伦,都有可能,我甚至觉得出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对方说会在三个月内回复我准确消息。”
他顿了片刻:“我要走了,妈,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我可以养活自己,再也不用忍受那些家伙,你会为我高兴的对吧?”
冬风呼啸着挂落树梢上的碎雪,淅淅沥沥地撒了江恬一身,像是亲切的爱抚,又像是某种无声回应。
江恬轻轻拍落那些浮雪,转身离开了那处。他沿着来时路朝离开陵园的方向走去,渐渐脚步越走越快,口中哈气在空中蜿蜒出一道雾气缭绕的细线,最终消弭不见。
“嘟嘟——”
走出陵园后,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江恬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人是“江远暮”。
父亲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想到前些天他那位“许阿姨”不分青红皂白地报警给他扣谋杀的帽子,江恬心里很不开心,连带着不想接父亲的电话。
手机执拗地震动着,江恬还是没有接。
片刻后,他在车上坐稳,看到信息框里跳出江远暮发过来的通讯消息。
江远暮:「小恬,下周有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江恬皱眉,点开输入栏却迟迟没有回复。
这时,江远暮的第二条消息发了过来。
江远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陆宏泽?」
江恬的目光定在“陆宏泽”三个字上,表情若有所思。
江远暮为什么会知道他跟陆宏泽认识?他从来没有在任何社交软件提过陆宏泽的名字。而且江远暮这个提问的语气,像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似的。
江恬反复思量几遍,确认不可能是从自己这里透出的消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是陆宏泽说的。
陆宏泽的天弘集团会跟江远暮有什么工作上的关联吗?江恬皱眉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江恬释然地摇摇头。
管他呢,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情,陆宏泽肯定会来直接跟他说的,又不是没有联系方式,没必要再找个第三方传话。
不过说起来……他上次见到陆宏泽还是半个多月前。现在对方的药应该快吃完了,难道是因为事情太多比较忙所以才一直没来医院吗?需不需要提醒一下?
江恬翻出陆宏泽的联系方式,刚要发消息询问,消息框那头率先蹦出来一条即时通讯。
陆宏泽:「江大夫打扰了,你周五上门诊吗?」
江恬:「嗯,我排班一三五。」
陆宏泽:「好的,那我尽量周五过去。」
江恬手指在屏幕上按动着,打了一行字,略微思考后又全部删掉——他本来想问问陆宏泽是不是跟他爸在业务上有合作,但现在江远暮找他什么事他还没搞明白,直接问陆宏泽显得太贸然。
江恬:「没问题,谢谢你的外套,周五顺便还给你。」
陆宏泽回了个笑脸表情。
然而,当周五来临,陆宏泽作为上午的最后一位患者坐到江恬面前翻开病历本时。
江恬看着病历本的前一页,目光微滞,面部肌肉渐渐紧绷起来。
——那里留下了不同于他的笔迹的,其他医生的看诊记录。
别人的字迹,别人的签名,别人的记录。
江恬难耐地舔了舔自己的上牙膛。
一股难以言喻的拧巴感从胃里冒出来,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喉咙。
甜甜:你的病历上有别人的记录,这个本脏了。
陆哥:?
今天江医生用酒精和洗手液了吗?用了。
感谢凉拌阿喵的酒精地雷;
感谢小可爱们的洗手液:凉拌阿喵 24瓶;Vunt 2瓶;然然、星遇 1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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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