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长岭大半位置的平南侯府不如世人想的金玉满堂反而多用石头大料堆砌,再加戒备森严更像是个堡垒。
要把自己送进虎口的宁柳心里更加期待着传闻丝绸铺路的邱阳皇宫。
长岭多日没有下过雨,平南侯府闷燥的天气中时不时飘散浓郁汗臭味。
披散着头发身上狼狈不堪的宁柳匆匆一眼扫过传出训练声的方向,就低下头任由扶着自己的小兵把她七拐八拐带进个院子里。
她的弥天大谎才刚开始,平阳侯府这一步只要跨过她的身份就能砸实。
姬思远跟着医者来时,宁柳疼的满头大汗的在床上喘息,眼睛却锋利的盯着来人。
将人上下打量,本怀着期待的姬思远已满是不屑。
脸白的和纸一样,身子躺在床上都没占多大地方,瞧着还不如那群出主意的文人健壮。文武双全的名声传遍整个大宣的青畔公子竟是个如此瘦弱的小白脸。
欺世盗名之辈,早知这一趟还不如让别人来他多练一会儿弓呢。
环顾四周人神情,宁柳回想往日崔天行的言行,调动面部,桃花眼似笑非笑。
“遭伏击后,我滚下山坡右小腿断了,还好遇上有经验的猎户帮我拿木头固定住。医者能在平阳侯手下任职,想必不会使我瘸了吧?”
遭怀疑的黑瘦医者魏老平静着脸上手去看,检查完后道:“上完药崔公子只要不乱动自不会有碍以后。”
宁柳意味不明的笑出声。
留在屋子里的魏老和小兵都面色难看了。
年轻受不得激的姬思远怒斥:“你阴阳怪气是何意?觉得我家会害你不成?”
宁柳不答,只用袖子遮住双眼。
讽刺暗示之意十足。
屋内一时僵持住。
还是魏老回击道:“崔公子中气十足,想来不久就能独自去邱阳了。”独自两字压的极重。
提起邱阳,变成宁柳怒目。
她讽刺他们不怀好意,他就当真威胁她,好胆!
姬思远还想说什么,被魏老瞪了眼拽走。
“魏叔,这小子就是欠教训。”
“闭嘴。”
气头上的宁柳面色通红,将姬家人全部往出赶,身上的薄被在挥动间掉在地上。
捡起想给宁柳的小兵看着满眼嫌弃的宁柳,药往床边小桌子一放转身黑着脸离开。
在床上听了许久确认无人后,宁柳才放下帷幔出神的看着自己因紧张颤抖的手。
真是没出息,见这几个人都不能镇定自若,怎能从邱阳把世子带回去。
平复喘息,宁柳轻巧解开衣服给自己的腿和身上各处擦伤上药。
男女身形差异,腿上练武许久的肌肉加上血污倒是能掩人耳目。身上大小旧伤痕却怎么都难以解释,毕竟崔天行身份尊贵、自小有才名。
宁柳发愁的想前路。
平南侯府的议事厅处于府邸最中心的位置,莫说是人就连鸟雀飞禽都不能经过。
而此时偌大的厅内寥寥坐了五个人。
魏老坐在右末神色复杂道:“北宁一行百人在长岭附近遇伏,其中不乏精锐,如今只逃出了崔天行一人。里面的事情一个解释不清,咱们与宁王府就势同水火,如此就趁了邱阳那些人的心意。”
“这个崔天行也不是省油的灯,或会故意咬咱们一口。”
步步紧逼的邱阳偏偏让人投鼠忌器,焦灼的局势让屋内变得沉寂。
平南侯姬仁眼睛微眯玩笑道:“邱阳下了那么大的血本,不就是想让我姬家与宁王拼个你死我活。可惜宁王连儿子都能舍,怎会在乎一个王妃侄子。且闹吧,大不了就名声不要了,做他个乱臣贼子。”
“爹!慎言!”姬守坐不住了。
眼里杀气四散的姬仁起身冷漠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都回吧。”
几个姬家叔伯拦住要追的姬守。
“侯爷就是嘴硬,谁都可能不顾皇后和公主,就侯爷绝不会。”
“是啊,十几年了,那边恶心人的操作还少吗?咱们不都退了。”
话一出口拦人的没了力气,被拦的四顾茫然。
姬守青筋暴起嘴唇蠕动,可惜如困兽一样无出口生路。
但平南侯府又何止这一头困兽。
夜半,姬守避开巡逻的人,轻声进入宁柳屋内。
被惊醒的宁柳缓缓把左手边的匕首握住。
大约一刻钟无人动弹出声。
宁柳声音压的很低道:“阁下有看人酣睡的怪癖吗?”
“崔公子倒是生的伶牙俐齿。”本也没生百转千回心肠的姬守转瞬下了决心挑明来意,“崔公子南下为的是接回宁王世子,你我大可以合作。”
大半夜避人来找她合作,宁柳用慢悠悠的声线道:“你以何身份与我说这话。”
姬守拳头紧握:“平南侯长子的身份够吗?”
宁柳思绪转的飞快,她一个假货正愁无人手调动可用,要是能借姬家的光,这简直是佛祖送的及时雨。
可事分两头,姬家要的她怎么给。
再说这个姬公子在自己家里避人找她,其中曲折又能利用几分。
思来想去不如再大胆一次。
“我对姬大公子之名早有耳闻,只是合作还是免了吧。咱们大宣谁不知皇上和吴贵妃年少情意、伉俪情深,两人还育有三子,而姬皇后只有一个公主,你姬家自身难保。”
“姬公子好走,恕天行就不送了。”
宁柳在心里数着数,过三十就换个说法来激。
二十、十九、十八……五。
口舌如刀,姬守的心被刺的血肉模糊更加迫切的想要破局:“邱阳扣着宁世子,绝不会让他回北宁的,你姑母的小儿难道又能争过他的虎狼庶兄。”
成了。
宁柳拼命压下想要勾起的嘴角叹气:“是啊,你我两家处境竟然惊人相似。”
大喜的姬守几步到床边拉开帷幕:“咱们只能自救,只要宁王帮我姑母,我姬家必送宁王世子回家。”
用手臂撑着坐起的宁柳借着细微月光看清了眼前年轻的姬守。
皮肤粗糙的矫健少年郎眼里满是期望。
同样年纪却绝不可能有这样清澈眼神的宁柳终于动容答应了。
“好,为表诚意此行邱阳,我愿一直与姬家同往以示北宁态度。”
没想到自己竟真把这件大事说成了,难掩兴奋的姬守嘱咐宁柳养伤后,飘飘然回去住处。
世间事当真有意思,自身难保的她竟然给了别人希望。
之后躺在床上心速过快长久无睡意的宁柳似笑似哭。
好不容易在天要破晓时睡着,又没多久陷入梦魇之中。
做为宁王妃收养的义女,宁柳的身份很尴尬,因为王妃不喜欢她。
那天太阳高照,无事绝不会去王妃住处居安堂的宁柳因四起的留言刚一踏足,就耳尖的听到。
“他是我子,可他当年固执己见走时,也未听我的苦苦哀求,崔家的心该改了!”
她的圣人时隔十年后被所有人舍弃了。
后面的话宁柳被王妃侍女拽远怎么也听不到。
等终于见到王妃时,宁柳惨白着脸跪下:“求您让我和使团一起去邱阳。”
崔王妃的眼神是宁柳读不懂的复杂。
许久,久到腿刺刺的疼时,宁柳听到崔王妃说:“柳儿,世事境迁,想好。”
当年被世子带回来后,她的名字就是王妃起的。
泪已留了满面的宁柳头挨在石板地上。
“求王妃成全。”
崔王妃应了。
踏出宁王府的宁柳一眨眼四周被黑色浓雾弥漫。
惊醒的宁柳用手背擦掉泪水。
以后睡觉最好点上安神的香药,不然在邱阳被人听到什么,路就断了。
照顾的小兵换了人,更高大些的男人带着吃食进来时,宁柳从窗户往外看着。
“崔公子要不要扶。”
宁柳慢慢道:“我自己来,你帮我传个话,我想要借马车去邱阳。”
小兵没有多问点头出去。
还没等宁柳把早膳吃完,昨日看诊的魏老就和姬守一起过来。
魏老直言不讳:“伤筋动骨一百天,崔公子拖着病腿上路,若有个万一后悔莫及。不如安心留在平南侯府修养,期间也可等宁王府再派人来。”
真的崔天行自然可以等,因为他本也没有迎世子之心,甚至他还可以借此机会摸清平南侯府,可现在是她在这。
北宁来人她的身份就暴露了。
宁柳看了一眼伤腿叹气:“我也不想拿后生去赌,但两个月后就是皇上万寿,我必须在此前到邱阳。”
以名声逼皇上倒也是个路子,魏老语气颇深:“这种大日子是不好错过。”
府里把人扣着不像话,真要送他,这中间的度也难把握。
不等魏老把此事先拖过去找人商议。
怀揣着大事的姬守主动道:“一路匪盗众多,我带着一队铁甲卫送崔世子,正好我也许久不见姑母了。”
魏老压下骂人的话。
“侯爷就在府中,公子既也有意不若去当面与侯爷说。”
与父亲不和的姬守神情失落不再言语。
这就退了,昨晚已经知道姬守身份的宁柳对衣着朴素的魏老提高了警惕。
普通的医者可没有几语让姬守这种骄傲尊贵少年退却的能耐,第一次见时他的态度也很强硬,所以他是外来的重要谋士还是本就是姬家人。
思绪飞转,宁柳试探道:“平南侯在府,我这个晚辈不去拜见,太失礼了。”
见宁柳去拿桌边的木棍要起身,魏老一手按住欲动的姬守一手拦下宁柳。
“崔公子有心,不急于一时。”
见都不见,是怕她说出什么吗?
宁柳沉下心坐回去。
“客随主便,只不过我确实急着上路,还望医者将我之意告诉侯爷。”
魏老点头答应后将姬守强拉着离开。
宁柳目光追随着远走的人影,重新将桌上筷子拿起。
平南侯府态度比她想的或还要复杂些。
也是,父能舍子,兄也能舍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