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小时,母亲就常跟她念叨四个字。
众生皆苦。
时念不懂。
有什么苦呢?练武苦吗?练阵法苦吗?还是小孩子练舞蹈、学习苦?
时毓带她去了人间,见了她口中的疾苦。
原来有的人吃不上饭,家里也并不是都有能够遮雨的屋顶。
时念问,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吗?
时毓摇头。
神族不能插手人间事,你忘了?
时念没忘,时念不敢忘。
只是如今,她想要插手人间事、偏要插手人间事。
人类的疑难杂症她不懂,她只知道,如果有办法能让一个好人多活一天,她愿意倾尽所有。
就像那对想要给她买药的小情侣。
救人一命,七级浮屠。
正分着心,村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念啊,你见识广,帮刘叔看看,这次市里头的医生培训,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去做什么呢?”
“说是最近有个什么传染病,各医院各村的医生都过去听讲学习,以防大面积传播。”
时念想了想:“既然能救人,当然要去,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也是,”村医嘿嘿笑了,“要是有事啊,隔壁村的崔医生能帮忙,反正我就去三天,我回去就给大伙说,有急病都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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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已经消失了整整三天,按照桑陵和人间的时间流速,她应该已经在人间待了三个月。
想到的、能找的,一帮人差点将天都翻过来。时念就是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严冽坐在家中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手边放着一盘新鲜车厘子,壶里的茶煮的正沸,噗噗往外冒着水汽。
对面楼的守护兽围在小主人身边,这才过多久,只能爬的小孩子现在已经能跌跌撞撞直立行走了。
刚学走路,小孩子难免不稳,守护兽跟着他,看他要摔倒,立刻快走两步给他当肉垫。
若是时念在,必然会欣慰。
守护兽是她一手创立的部门,让那些有归属、无归属的动物,都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如今,这里只剩他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严冽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他刚要坐下,严冽声音沙哑着说:“不许坐,那里有人。”
艾福看着空荡荡的沙发椅,轻笑一声,从后面拎了个凳子来。
那张沙发椅,就孤零零放在一边。
“我第一次见严队就想,原来安界局的武职也有这么注意仪表的人。”艾福扫他一眼,“没想到,最终还是沦为糙汉子了。”
严冽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一口喝着。
他抬眼看到落地窗前自己的影子,立刻别开眼:“我已经提交辞职报告了。”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艾福把那份报告放在他面前,“拿回去,我当没看见。”
“不用,批了吧。”
一句话把艾福听笑了,他捏了个车厘子:“斋主不在,你就觉得在安界局工作没意义了?我看你之前不是工作得很有干劲吗?怎么,这点难都过不去?”
严冽心中又酸又疼,无法跟这个没感情经历的人描述这种痛苦。
他垂下头,无所谓地说,“不重要,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行,那我跟你说点有意义的,”艾福把那份辞职报告随手丢在一边,“先不说斋主现在如何。等她回来,你是准备一直守在她身边吗?”
“是。”
艾福被这恋爱脑的回答打败了,他笑起来:“有意思。那你觉得,斋主的灵力强吗?”
“飞升万古神不成问题。”
“她飞升成万古神,无尽的财富,无尽的寿命,你呢?”
艾福撕开表皮,将血淋淋的现实展现在严冽面前,“你不在安界局工作,跟在她身后做个逍遥人,是,挺潇洒。但你想过没有,你不在安界局工作,没有安界局为你保驾护航,你拿什么成神?”
“或者你严冽就是如传闻所说,仅仅是斋主的男宠?”
严冽捏着手里的空杯子,不说话。
“要我说,不想当正室的男宠不是好男宠。”艾福拍拍他的肩膀,“辞职信我放这了,你要是想好了就来找我,如果还是想辞职,再写一封给我,这封我看过了,写的不错。”
“为什么?”
严冽突然开口。
他不傻,从时念出现在艾福眼前,他就看出这新局长对时念的感情不一般。
现在又好言好语劝他振奋……
严冽不明白。
艾福笑了笑:“还能因为什么?安界局离不开你,行了吗?”
门被打开又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严冽一个人。
不知道时念那边,是白天还是晚上,有没有地方睡觉,是不是安全。
不会。她一定会平安没有意外,就算有,她灵力高强又聪明,遇上任何事都能够逢凶化吉。
他抬眼,终于看了眼落地窗前的自己。
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扣进了第二个扣眼。
这么狼狈啊。
严冽起身,去洗手间将自己打理干净。
出来后,他就像换了个人,拿起安界局的名牌,挂在脖子上,前往时斋。
再找一遍。
就算要跨千山万水,也要把人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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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的这位大老板果然财大气粗,先后找了两波人来看这商铺的风水。时念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个,则自称是清武山的道士。
时念在楼下大厅等候,等那位道士看完后,才再一次见到了这个老板。
见到时念,老板笑着走过来,竖起大拇指:“看不出,小姑娘年纪轻轻,修为这么高,你说的呀,都跟道长的对上咯。”
时念客气地笑笑,伸出手。
老板非常爽快,早早把钱准备好,放在时念手上。
时念和他身后的道士点了下头算是礼貌,就准备离开。
要赶紧和村医多问问芳姨的病,若是花钱能治好,她就算累一点儿,也能报了恩。
可时念刚出大厅,那位小道士就追了上来。
“这位神友!”
他一出声,时念就停下了脚步。
他气喘吁吁:“神友走的好快!”
时念看他:“神友?”
他朝时念拱拱手,看她一眼,又往后退了一步,丝毫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再一次行礼:“我派修仙,您是神族之人,自然是神友。”
“在下恭泯,见神友身上有神灵之气,便大胆相认了。”
能在灵力尽失时还能被一个修仙之人认出,时念十分欣喜,与他约了杯茶,相对而坐。
“我来自清武山,奉掌门之命游历四方,谁知竟在这里遇上您,真是天大的福气。”
“我派也有飞升成仙之人,且与神族打过交道,是我们的小长老。或许您听过呢,叫鹿尧的”
鹿尧!
是之前帮时念收服过异兽的小孩!
年纪虽小,驯兽却十分娴熟,之前幻京各兽异动,时念还给她发信询问求解方法。
小友还细细回了信,一个字一个字写得认真,时念读过,按照她的办法安抚异兽,果然管用!
时念送去致谢的奇珍异宝全被鹿尧送了回来,无法,她找到两只在幻京中刚生出的小兽送给鹿尧,这才收下。
小鹿尧,是个有灵气的孩子。
时念好像看到了回去的希望,她急忙问:“现在呢?鹿尧在哪儿?”
“小长老早早飞升了。”
“飞升了?!”
“是啊,小长老飞升已有百年。”
百年?
人间已过百年?
若是这样算,这个世界和398世界有重合之处,但时间流速确实不同。
“那你还能联系到她吗?”时念问道,“比如传信?联络符之类的?”
恭泯一脸难色:“就算是我们掌门在,也没办法直接联系仙族之人啊。”
看出时念的为难,恭泯又生一计,“若是我开坛做法,也许能为神友争取机会呢。”
时念想了想:“有后果吗?”
“若是做法,便是要惊动四方,到时也许会有群众聚集。坞城城小,即使在人迹罕至的山上也有人居住,总还是会被人撞见。”
神族仙族不在人族前露面,是创世神仙定的规矩,这点不论时念或恭泯,都心知肚明。
得知时念的情况,恭泯自发说:“我觉得,送神族回家更重要些。”
忽略天谴,也要送她回家。
时念倒开始怀疑这人别有用心了。
恭泯朝时念行了一礼,说道:“神友不必怀疑,我们修仙人讲究一心向善,绝不会做肮脏之事。”
如今的时念,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清武山这道士身上。
而这道士也跟时念相约,三日后见。
直到时念坐上村医的三轮车回村里,才突然想起,她没和这道长说她住在哪里。
可这时,他们已经快到村口了。
算了。
时念跳下车,朝村医道谢。
她摸摸怀里的钱,现在只能随缘了。
兴高采烈跑进房间,芳姨应当早早在院中等候,可时念没看见她。靠近芳姨房门,时念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她顿觉不妙,推门而入,芳姨已缩成一团,口中咬着床单,生怕露出一点痛呼让时念担心。
床头有水和止痛药,想来已经吃完了。
人类的身体对任何事物的忍受都有极限,就像药品,盒子外都会写明计量。如果多吃,就会有后遗症。
时念放下药,将芳姨的杯子拿走,端进厨房,确定芳姨已经睡下,用刀割破手指,滴进一滴血。
就像是那道士说的,即使灵力全无,看似变成人族,她身上依旧有沉睡的灵力。
这血,没准就管用了呢。
就在时念割破手指的瞬间,身在书楼翻地图的严冽突然捂住心口,紧皱起眉。
连音一双肿似核桃的眼睛聚焦都困难:“怎么了严队长。”
“没事,”严冽又翻过一页地图,试图在时斋记录在册的地图中找到线索,他叹口气,手指划过纸质地图上的“坞城”,又翻过页,
“可能是,最近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