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这都是个人的因果和福泽,时念还是出手帮了这女孩。
这算不算是干扰了别人的未来?
时念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受潮的天花板,躺着的床也格外坚硬,鼻尖还有汗气混杂的难闻味道。
随后,是两人对话的低喃:
“真的要救她吗?”
“我们得给她买药,没了我们,她可能会死。”
“你也听那个医生说了,那种药很贵,我们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只能给她买一粒。”
“可她救了我,还帮我们还完了钱,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男生沉默半晌,打火机随后响起,他叹口气,“是,人家救了我们的命。”
他出去买药了,家里只剩下时念和这个女孩。
时念睁着眼睛,余光去看忙碌的女孩。
这房间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但东西摆的井井有条,瓶瓶罐罐一个接一个,看得出,两个人很爱惜这个家。
趁着女孩去卫生间的功夫,时念起身,将口袋中要送给衡越的宝石手链放在桌上,悄悄离开。
她脑中突然浮现一句话:待恩人,千言万语不能表谢意。
这两人,家徒四壁,总归他们自己的事解决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他们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可以把她丢在大街上不管生死。
可他们不仅把时念带回了家,还要倾尽所有给她买药。
时念是神族,平日在庙里供奉倒也罢了,这种现实的利益,还是拒绝比较妥当。
她动作轻,卫生间关着门,女孩并未察觉她的离去。
时念也不知自己现在在哪里,只想着尽快远离这个地方。她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整片天黑沉沉,随时会下雨。
她左右看看,找了个隐蔽地方,想要结阵回家。双手捏诀,气沉丹田,却根本没反应。
阵法没结,灵力全无!
她失去了所有灵力!
不仅如此,她掉入的是时空缝隙里的不知名城市,是从时念未接触过的位面世界。
既然是位面世界,总有时神庙。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时念顺着路往前走。
雨下的越来越大,前面的路积了水,人行道上的砖块渗进雨水,时念每踩一块,那混着湿润的泥土的雨水就溅脏时念的裙边。
一条路走到头,时念裙摆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脏泥。
可她顾不上了。
时念抬头,借着昏暗的路灯,终于看清楚上面的路牌。
牌子上写,右转,时神庙。
真的有时神庙!
时念笑了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小跑着进了庙里。
可一见这庙,时念的心就凉了一半。
时神庙门口积水,她走过去,水漫过她脚踝。头顶的牌匾早掉了色,“时神庙”三个字的“神”字,上面有红色的干涸液体掩盖。
时念走进,地上也残留了些红。她弯腰,那是红色油漆。
时神是本地神,庙宇建筑风格古色古香。大门是向内推的双门,她走进,脚下带着沉重的水气。每走一步,鞋子就会在地上洇出水。
脚步被拖的有些重,湿发黏在脸上,湿衣服贴在身体上,可时念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大门被推开,里面漆黑一片。
她走近,地上散着一地的香灰,还有被人随地丢的水果。站在中央,有雨水从屋顶的缝隙中流下来,滴在时念的额头上。而墙上更是,潮到整面墙都是长了霉的斑点。偶尔有几只老鼠结伴跑过,“吱吱”叫上几声,也不怕人,去啃唯一放在供奉台上那个干净新鲜的苹果。
时念用手摸了把供奉台,竟一点灰尘都没有。
有人来打扫过!
她不怕黑,关上门,面对还立在面前的时神像,双手合十。
“小女名阿念,398号世界第二十八任时斋斋主,被小人暗算落难至此,时神在上,救我一次。”
她闭上眼,等待奇迹到来。
只要一丁点儿灵力,她就能结阵回家。
只要一点点就好!
她跪在神像前,身下都是雨水水渍,虔诚地期盼神灵到来,想要得到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神族不畏寒不惧热,可现在,时念止不住开始打颤,她双膝酸软,太阳穴针扎似的疼。终于,她止不住身形摇晃,双手撑住地面,地上的碎石硌进她手掌,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时念隐隐觉得不好。灵力丢失倒也算了,可怕就怕,她不是神族之身了。
她现在变成了,完完全全的人族。
再也经不住身体的虚弱,时念昏倒在时神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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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时念究竟在哪儿?”池树急得在正厅乱走,他双手背在身后,几次欲言又止,“这赵知行究竟是干了什么?能直接让一个神族消失?”
连音已经哭完一轮了,她拿着剑就往外冲,被池树一把拦住:“干什么?”
连音浑身都是杀气:“杀进本族问问赵知行!”
“我的小姑奶奶,别闹了!你万一再出点什么事,等你师父回来我怎么跟她交代?”
一旁的京珺和艾福坐着,面色凝重。
竹灵的眼泪一颗一颗滴下来,她抿抿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小声吸吸鼻子,拿纸巾给连音擦眼泪:“师父不哭。”
京珺看的难受,把竹灵抱过来,轻轻哄着:“鲸群那边已经开始找了,它们会通知所有海洋生物一起,把整个海翻个遍,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艾福坐在一旁,低垂着头:“我和桑陵府反反复复把桑陵翻了五遍,没有。”
正在此时,严冽从外面走进来。他步子走的极其慢,整个人像被抽空一半,眼睛也不眨,眼尾嘴角都耷拉着,手背和胳膊都是被树叶划伤的细小伤口。
“怎样?斋内有吗?”
严冽机械地摇头。
池树急得又开始原地走了:“万千神殿我们都通知到了,龙女那边也在找,冥府那边也早就去了……她一个灵力高强的神族,到底能去哪儿呢?”
严冽突然想到什么,结阵离开。
艾福见他离开,猛地站起,呵斥道:“连斋主都保护不好,他怎么还有脸面到处跑?!”
在场几个人都比艾福灵力强,他看不到,几人看得清楚。
传送阵的终点,那是万事终结的冥府。
连音哭啼啼去了祭神窟,守在那块石碑前,看着第二十八任斋主的名字,额头抵在石碑上哭成泪人。
“师父……我终于明白你说的话了。”
食不下咽,寝食难安,毓主离世时,你也是这么生生熬过来的吧。
传送阵速度太快,严冽下一秒就出现在冥府前。
而阴兵早已等候多时,看见严冽,他走上来行礼:“请随我来。”
复又补上一句,“孟婆在等你。”
也是,孟婆神机妙算可知未来,怎会不知他要来。
严冽走进时,孟佛桑正站在葡萄架子下剪葡萄,看见严冽,她拧着的眉头松开,朝他招手:“小严冽,来帮我看看,哪串葡萄好吃呀?”
不知该说是冥府风水宝地好水好土,还是该说孟婆是种植能手,每一串葡萄都长得漂亮饱满。严冽没什么心情,硬着头皮随手一指:“这个吧。”
孟佛桑手起刀落,整串葡萄落入水中,又被她捞出来。她揪了一颗丢进嘴里,只听严冽小心翼翼地开口:“孟婆可知……斋主此时在何处?”
孟佛桑却皱了眉:“这串葡萄没有阿念上次选的甜,你尝尝。”
严冽不想吃,可在孟婆注视下,还是拿了一颗。
食不知味地嚼着。
孟佛桑笑了笑,把水果篓子放在一边,说道:“凝钟是上古神器,有它在,便能够掌管时间。只要控制了时间,便能够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过去可以改变,可以知晓未来。”
严冽皱眉:“这不是谣传吗?”
“谁说是谣传?你去瞧瞧整个时斋,从时念到刚从土里化形的小神,哪一个长得不好看,那便是凝钟的作用,它会让事物留在最美好的时刻,这是它作为法器,给管理者的正面回馈。”
“但同样的,凝钟也是座桥,它的作用远不止控制时间,还是连接每个位面世界的桥梁。”
“当它受到威胁或是攻击,凝钟就会不受控地打开时空缝隙,这是去往平行世界的通道。”
严冽一双眼睛红着,着急到连话也说不利索:“平、平行世界?也就是说,时念很可能掉进了那里?!”
孟佛桑笑着说起最残酷的现实:“你现在所在的世界,编号为398,往前往后都有无数个世界。找她,就像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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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孩子,醒了吗?”
时念昏昏沉沉的,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动动手指,这道声音又响起:“好啊好啊,终于醒了。”
“芳姨,这药我放在这里,一天三次,一次一粒,不要忘了!”
被称作芳姨的人笑了:“好,不得忘!”
时念爬起来,用胳膊肘把上半身撑起,将室内陈设打量一圈。
这是个精致的小房子,她睡在张柔软的床上,窗外是一片土地,不远处的书桌上摆着一张笑靥如花的照片,是个开朗的女孩。
“哎呀,怎么起来了?再睡会吧。”
芳姨急匆匆跑进来,把时念按回床上,给她掖被角,又摸摸她退了烧的额头,笑了,“还没好透呢,得多休息。”
芳姨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家里条件不好,我也赚不到什么钱,看你这样子,也是富人家的孩子,委屈你了。”
……怎么会,这已经是她来人间,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时念沙哑着嗓子:“谢谢阿姨。”
芳姨笑了:“不客气,你好好歇着就行。”
她看着时念,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你呀,这么晚了,一个小女孩在外面,还倒在时神庙里,多危险啊,等你养好身体,我就把你送回家。”
时念眼神一黯。
时神庙没有显灵。
信仰说,只要你信神灵,就能实现你的愿望。落难神族尚且不理会,普通人类的诉求,又有什么用?
神灵最擅长编织谎言大网。
时念躺在床上,问道:“芳姨每天都去时神庙吗?”
“是呀,去拜拜时神,保佑我的孩子能够平安投胎转世,投个有钱的好人家,别再找我这样的妈。”
时念看向她,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
那样明媚的女孩,已经去世了吗。
但生老病死,不是人类苦楚吗,芳姨怎么能说的这么风轻云淡?
仿佛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时念觉得可笑:“拜时神没用的,她不管轮回。”
芳姨不同意了:“谁说的!我生舟舟那会,医生说我身体弱,生的时候肯定很难。我就去了时神庙,求时神保佑我能够顺利生下这孩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刚进产房就生了!你说灵不灵?”
时念却突然想起,她曾经拿到的那张纸条上的愿望。
她说,想要顺利生产。
是她亲手,在这张纸条上写了一个“念”字,实现了一个母亲最朴实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