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星 第3章 哄小孩

“温先生好，需要喝咖啡吗。”公司行政的小职员训练有素。温庭洲摆摆手，让助理推开办公室的门。

里面坐着的人缓缓站了起来。

他长得英俊，但不锋利。规规矩矩地穿了个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乍一看有些青春气，但神态和气质上能看出是成熟男人。

大概是因为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像黑夜中的湖面，平静，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信任。

“温总好，我是声夺唱片的顾清扬。”他黑色的眉眼蓦地一弯，给他了一个热情得恰到好处的微笑。

“你好，温庭洲。”

“温总，久仰。”

温庭洲是菠萝超媒的行政总监，他背后的菠萝超媒是整个娱乐行业中的头头。

声夺唱片和它站在一起，就好比婴儿遇上壮汉，丝毫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只有巴结的份儿。

也快年底了，跨年演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开始筹备，菠萝超媒也不例外。作为娱乐公司中的“大姐大”，财大气粗，别的小公司都还在到处舔着脸向承办商塞钱给赞助，求个冠名权的时候，人家直接挽起袖子自己开办，跨年演出直接冠名自家公司，叫“菠萝超媒跨年晚会。”

虽然这名字有点二，但是收视率可以一也不二，从第一次举办就非常成功，可以说是顶流。

每年要举办演出的时候，菠萝超媒会给个大经纪公司的头部发邀请函，欢迎各大知名歌手艺人前来表演。

顾清扬的任务是在菠萝超媒发邀请函之前，把手底下几个“嗷嗷待唱”的艺人推上去，让人家赏脸看看自己公司的新人表现如何，争取在他们的跨年演出上有曝光的机会。

有话说：“在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你是透明的，唯一的选择就是真诚。”

温庭洲业内混了二十多年，觉得在他眼里只有“透明人”，一眼就看透。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眼前这个年轻人却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他说话语速不快，但很有自己的节奏。表达清晰，半句废话也没有，不会有普通人说话“嗯嗯啊啊”的毛病。情绪稳定，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虽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但他深邃的眼睛大方地和他对视，周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的从容不迫。

温庭洲自觉有八百个心眼，但也没能套出他的底牌。

“非常感谢温总的理解和支持，稍后会把艺人的视频发送到您的邮箱。”

顾清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站起身，和他握握手。

手心温暖干燥，黑色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像黑夜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月光。

温庭洲虽然发现了对方的心眼子可能也跟马蜂窝一样，但不耽误自己被对方哄得心花怒放。

“这姓顾的小白脸，不简单。”温庭洲笑眯眯地想。

顾清扬工作这么多年，越发磨练出千人千面的本领。

温庭洲不知道，顾清扬一走出办公室，他扬起的嘴角立马沉下去，带着笑意的眼神冷起来，从“姓顾的小白脸”光速切换为“变态老板”，变脸比翻书还快，堪称无缝衔接。

他黑着张臭脸给秘书拨了电话，凉飕飕地说：

“楚恬恬，陈阮音的录像呢？我让你贷款去了？”

电话对面的楚恬恬狠狠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解释说。“那个，顾，顾哥，今天阮音哥来录音棚了，但，但是...”

顾清扬听她嗫嚅不出下文来，眉毛一皱：

“但是什么，世界末日了？”

楚恬恬：“......”

世界末日没来，她的末日快了。

“顾，顾哥，赵老师一直不让阮音过，要不，您亲自过来看看。”

顾清扬莫名其妙：“我闲得蛋疼？”

几小时后，顾清扬还是裹着寒气出现在录音室。

楚恬恬这小丫头，人倒是聪明机灵，就是有点人来疯，疯就疯吧，但敢疯到他们顾副总面前，真是胆大包天。

要么说顾清扬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臭脾气，要不然楚恬恬早被他开了。

看到她老板终于寒气逼人地闪亮登场，如蒙大赦，屁颠屁颠跑过来：“顾哥，顾哥，我等您等得花儿都谢了！”

顾清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楚恬恬面对张冷脸，没把她嘴冻住，丝毫不耽误发挥，眉飞色舞道：“哎呀，顾哥，你是不知道，赵老师真的是，对着这么漂亮的宝宝发火，真是好狠的心。”

顾清扬上下扫了她一眼，“说重点。”

“哎，好嘞，就是赵老师批评他唱歌没感情，录歌的时候一直不给过。”

顾清扬额角一跳，“他人呢？我看看。”

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人蜷在一个角落，小小的，露出乌黑柔软的发旋，有点像个雨中落寞的蘑菇。

他一皱眉，“谁把他惹哭了？”

楚恬恬小声凑上来说：“顾哥，你快去哄哄。”

楚恬恬本意是开个玩笑犯个欠，本以为顾清扬会冷着脸说：“哄个屁，滚。”

结果旁边的人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抬起他的“贵腿”，径直走到陈阮音面前，在楚恬恬活见鬼的眼神中蹲了下去。

他个子高，勉强和这蘑菇平起平坐。

楚恬恬看傻眼了，表情如遭雷劈，心想：“卧槽，顾总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陈阮音整张脸埋在腿里，双手撑在椅子面上，他个子不高，手指却修长，像天生的钢琴家。精致小巧的鼻子若隐若现。

顾清扬脑子不合时宜地浮现起楚恬恬这二货的评价——“漂亮宝宝。”

这个想法陡一出现，顾清扬本人悚然一惊，在心里批判道，“楚恬恬这小丫头瞎用什么名词”。

陈阮音就这么埋着头，顾清扬单膝蹲在他对面，俩人都没吭声，一阵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

顾清扬搜肠刮肚，惜字如金地开口：“喂。”

没人搭理他。

顾清扬怀疑是爱装聋作哑遭了报应。

旁边的楚恬恬幸灾乐祸，吃瓜群众做得很到位，恨不得脖子再伸长几寸，围观变态老板犯难。

她跟了顾清扬这么久，这个老板还是多少了解一点的，夸人都不知道怎么张口，更别提哄人，狗嘴里还吐不止象牙呢。

顾清扬喉结滚上去又滚下来，感觉以跟人求婚似的姿势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

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到在大学的时候跟弟弟打视频的陈子焉，轻轻开口道。

“阿阮。”

陈阮音猛地抬起头，用双清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里面泛着一层水汽，眼尾洇出浅红的色泽，嘴巴颤抖着张开又闭上，像是惊讶极了。

顾清扬暗自庆幸，这招儿还真有用。

这是苏州方言，被人们称为吴侬软语是有原因的，发音位置偏口腔前面，用舌尖触碰上膛，说话给人一种温柔黏腻的感觉。

顾清扬在北京呆了这么多年，沾染了一口京腔。

北京口音发音靠后，是从嗓子里哑出来的，给人一种点儿郎当的感觉，和顾清扬的大爷气质挺搭，拽得二五八万的。

他突然用苏州方言说话，整个人气质都柔和下来了。

把旁边的楚恬恬看得一愣一愣，妈呀，这还是我顾副总吗？

陈阮音原本满心的委屈无处安放，听到熟悉的口音，眼泪瞬间涌上了上来。

“哎，别哭。”

他的睫毛很长，眼泪在鸦羽似的睫毛上依次铺开，像个小小的水帘。

顾清扬最看不得别人哭，用舌头把上排牙和下排牙挨个舔了一遍，唉，就当哄小孩儿了。

“阿阮，你写这首歌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陈阮音想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地开口说：“我写的是夏天，在夏天的欲言又止的悲伤。”

陈阮音半大不小了，骨子里还是个文艺小青年，小词儿一套一套。

可惜顾清扬是个俗人，咂摸半天也咂摸不出来欲言又止的悲伤是个啥，只能选择性耳聋，“唱歌的时候要想象自己写它的心情，懂了吗？”

陈阮音一知半解地点点头。

“懂了的话我们就再来一次。”

楚恬恬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俩一来一回，畅通无阻地对话。

要知道刚刚她和赵志谦俩人挖空心思都没能做到把一句话塞进他脑子里。最后他俩在观念上达成一致——这孩子听不懂人话。

谁能想到这“不听懂人话”的小孩能跟“全公司最不会说人话”的顾清扬沟通得畅通无阻，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