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 第32章 同游

卧室门外响起李甜砰砰擂门声，不待白归宁回应，就听见她在门外咋咋呼呼地喊：“归宁，你睡没睡啊？安和说你电话关机了。”

白归宁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过七分，她没有开门的打算，懒懒对李甜回句，“没电了。”

她双臂圈住双腿坐在地毯上，上半身斜靠在窗边，看夜空上挂着几点稀稀拉拉的星光，以及一轮新月，月光稀薄到像快要断电似的。

她拿出手机重新开机，从通话记录里调出“007”的电话，拨通。

“到家了吧！”

“我刚给你打过电话，你关机了。”安和在电话里说。

“嗯，不知道手机没电了，刚充上。”

“那挂了吧，我到家了，不要插着电打电话，很危险。”安和正准备挂断电话，听见白归宁说。

“前两天有人把我拉进文班同学群，他们约了周末一起去云台山，你要一起去么？”

“我没在群里。”安和脱口而出，然后电话那端有片刻不易察觉的停顿,“算了吧，都好久没见，谁是谁都不记得。就记得叶深...她去么？”

“应该去吧。”

“那行，”白归宁听见安和在电话那端深吸口气，然后语速极快地说：“你出去玩一定要注意安全，老同学见面肯定很开心，但也不要喝太多酒，喝醉了不好。我周末还得加班，上次那个程序的bug到现在还没解决呢。你到时候出发了告诉我一声。”

“好，你要注意休息，别一天到晚总盯着代码。”

“嗯，晚安。”挂断电话前安和突然低声说道：“想你了！”

周六早上九点半，同学们陆续到达叶深店内。企鹅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实际来的也就六个人。

约定十点出发，到了十点零五分还不见白归宁出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深的情绪从亢奋慢慢过渡到沮丧，她甚至开始左顾右盼想推辞的理由，但看见聚集在她店里的同学，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等到十点十分，叶深终于坐不住，拿出手机拨通白归宁的电话。电话刚接通就听见白归宁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气压有点低：“叶深，要不你们去吧，别等我了，我今天上车和司机说错地方，车上打了个瞌睡，一睁眼不知把我拉哪了。”

“没关系，你现在打车过来，我等你。”叶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稳稳躺回了胸腔，不是故意不来就好。

“打车？这里连鸟都打不到。”

“你究竟让司机拉去哪里了？没到目的地怎么就下车了，不直接让司机带你回来呢？”

叶深话刚问出口就听电话那头跟炮仗似的炸开：“呵，我上车瞌睡，司机也没叫我，等到我睡醒的时候看路很眼生，问司机是不是走错了，路不像啊，司机跟我说前面路口下车，那边路口不能右转，他不好过去。让我下车走三分钟就到了。结果我走了十三分钟，越走越不对。我觉得那司机是走错路怕我找他麻烦把我骗下车的，王八蛋，我要投诉他，我还付了他七十八车费，想想我打车去你那十八就够了，怎么可能七十八。”白归宁像是从混沌的瞌睡中刚清醒过来，越说越生气，大声吼道：“劳资要投诉他！！”

“好，你记下车牌和司机工号了么？”听着白归宁在手机那端霹雳吧啦一通抱怨，叶深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角往上扬起来。

电话里的吼声顿时停下，沉默三秒：“没，我今天走到小区门口拦车，一辆黑色的车停我面前问我美女，去哪。我看车挺干净，司机长得也精神，不像坏人，和他说了目的地，就上车了。”

敢情姑娘你叫的还是辆黑车，就是看人长得不赖吧。不坑你坑谁呢。叶深心里想，她闭眼单手扶额，做了个深呼吸，刚扬起的嘴角挂下来，平直的在脸上拉出一道锋利的线条。接着对等在店里的同学说：“从我店里出去右拐，直行一千多米的那个景泰苑小区，有一辆银色大奔，我把车牌告诉你们，你们重新分配个人出来当司机，先去云台山，我去接白归宁。”说完她从柜台里摸出周晓非前几日喝醉落在店里的车钥匙，扔给身边的同学。自己径自往外走去。

“你把你位置告诉我，不认识或讲不清楚身边找个最近的人，问一下。”叶深边对电话里说，边打开牧马人车门，发动引擎。

“还有，你手机电够不够？电话别挂，到我接到你为止。”

白归宁离叶深店里不算远，在车程二十分钟左右的工业区。由于附近都是工厂，没有住宅区，平时出入基本是货车，所以很难打到出租。那黑车司机估计看她小姑娘，趁她睡得稀里糊涂带她绕了几圈冤枉路，忽悠着要的车钱。

叶深在车上远远看见白归宁跟个鹌鹑一样，坐在马路牙子上。心里既心疼又无奈，真不知道这十年她怎么过的，凭直觉么？不，应该有其他的人沿途守护，才能让她十年时间，从少年人长成大人，依然懵懂易骗，一想到这里，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骤然抓紧，疼起来。

白归宁有气无力的爬上叶深的牧马人，刚坐好叶深就探过来帮她系上安全带，一双手臂似有意似无意把她圈住，看上去像是个亲密的拥抱。白归宁方才的沮丧一扫而空，有点如临大敌的后背紧贴住座椅，极力和叶深保持距离。

叶深似乎并未察觉白归宁的僵硬，扣好安全带扯一下，生怕系太紧让白归宁觉得不舒服。扯安全带的手好似不经意碰到白归宁死死拽住带子的手，温暖的手背从白归宁手背上擦过，白归宁像被刚沸腾开的热水烫到般浑身一颤。

两人一个“专注”开车，一个靠在椅背上打“瞌睡”。

从叶深眼角漏出的余光角度，以及白归宁板正如僵尸的睡姿，足以看出，两个人各怀心事、各怀“鬼胎”。

桑城到云台山路程不远，走高速正常情况下四十分钟左右。叶深没有走高速，选择走G707省道。

这条省道一度被评为全国十大最美公路之一，道路两旁绵延数百里的香樟林，满目绿意盎然，香樟树向上生长，在半空中一棵棵如同雨伞打开，与对面的同类相拥，仿佛一道道青翠拱门，美不胜收。

叶深看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的白归宁，知道她肯定没睡着，就她一路僵硬的坐姿，叫人感觉副驾上捆了个一比一等身公仔。

叶深缓缓减速，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下白归宁的手肘：“要不要欣赏下窗外的风景。”

白归宁循着她的声音微微睁开双眼，做出一副睡得正香被人叫醒的慵懒姿态。她想活动下僵硬的颈椎和腰椎，刚动一下，发现右手麻了，她“嘶”一声半抬起右手停在半空，心里懊恼地想：为什么要答应来云台山，就因为那点老酒么，真是找罪受。

“手麻了？”叶深单手转动方向盘，找个位置把车靠边停下。自然地握住白归宁僵着半空不敢动的右手拽到自己身前。叶深左手掌心朝上贴着白归宁的手背半握着，右手沿着她手腕到手臂，再手臂回到手腕来回帮她按摩缓解麻木。

“行行行，别动别搓。”手的温度从手背上传来，麻木的感觉像有几千几亿细小砂砾在手臂里碰撞滚动，酸胀难言。又伴随着其他微妙感觉，让白归宁的手掌到手臂开始发热发烫。莫名的她觉得更加懊恼，没好气的打掉叶深的手，“趁机揩油是不是！”

叶深突如其来被打一下，呆愣片刻，反应过来后轻笑出声，说：“哎呀，被发现了。”接着她左手收紧，把白归宁右手包进掌心中用力握了握，“不麻了吧。”然后收回手掌，从表情到语气看上去，都并无任何不妥。

她重新发动引擎驶进那片香樟林拱门中，如洗碧空隐藏在茂盛叶片之上，只通过缝隙透露丝丝点点淡蓝。有金色阳光穿过叶片洒下来，在挡风玻璃前投下道道光影，随着车辆的行驶，光影在两个人脸上变化，忽明忽暗，忽暖忽亮，忽喜忽悲。

恍惚间，两个人都有错觉，仿佛驶过这段百里香樟林，就进入了电影里会出现的神奇童话世界。有爱丽丝，有疯帽，有长着尖耳朵小翅膀的精灵，带她们一起游仙境。

但百里之后，天光铺散，车辆穿行，喇叭声喧嚣，仍是现实世界。

白归宁没再继续装睡，叶深真的在专注开车。

谁也没有继续说话，车厢里只有车载广播里放的不知道哪位歌手的歌曲，性感无敌的男低音，在慵懒优美的音乐里唱：

If you want a lover. I will do anything you ask me to. And if you want another kind of love. I will wear a mask for you. If you want a partner. Take my hand. Or if you want to strike me down in anger. Here I stand. I’m your man...

唱到动情，车里气氛正好时，被一阵老式电话铃声打断了。白归宁调整坐姿，按下一点车窗透风。叶深眉头紧蹙起来，按下方向盘上的按钮，不大爽地：“喂...”

电话一接通，嘈杂吵闹的声音就通过车内的音箱外放出来。那边好几个声音叠在一起，一个声音粗粗的男声问：“叶老板，怎么还没到。”

还没等叶深回答，一个偏尖细的女声说：“问问看还要多久。”

旁边一个女声附和道：“是的，肚子饿死了。”

不等那边七嘴八舌问完，叶深直接回句：“快了。”然后挂断电话。

二十分钟左右，她们终于抵达云台山，叶深在民宿老板自己划拉出来的停车场把车停好，关掉引擎，侧身靠近白归宁想把她解开安全带。

白归宁在她伸手之前，自己利索地按住按钮，“咔哒”一声迅速打开。开玩笑在叶深面前晃晃手臂打趣着说：“叶老板，这玩意叫手，我也有，并且功能健全。”

叶深当时还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地想要去做这件事，跟从前一样总想护着她，明里暗里，就像趋光的昆虫总想靠近目所能及的光源，哪怕会有焚身的危险。

最后，她露出那熟悉的招牌灿烂笑容，接句：“不怕你还麻着么。”

白归宁一瞬间被那久违的笑容刺痛了双眼，记忆深处的某块地方不易察觉的蠢蠢欲动。她看着叶深呆愣几秒，感觉眼睛有点发胀发酸，才垂下眼眸轻声说句：“不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