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瑰 第3章 三毛钱歌剧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辞职？”

“是的，撒董。”花刺手暗暗观察眼前中年人的神情，“感谢您的信任与栽培，但我的确难当大任，承受不住现在的工作压力。”

公司的董事长，或者说，撒发的父亲，点点头，又微微摇摇头。

“那个，小花啊，是这样的，”他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虽然你是我们家那小子的朋友，但我本人从来是选贤举能，帮理不帮亲的啊。”

“多谢您的赏识，不过我真的……不得不敬谢不敏。”花刺手没看出他的不讲理中有什么帮理的成分。

“我理解你的难处。这样吧，给你放七天带薪假，不算在年假里头。”董事长十指交叉，遮住嘴部，眼镜夸张地反着白光，“好好休息，把压力释放一下。”

“撒董，我其实，并不需要折中的选项。”花刺手对父子俩在打感情牌上的一脉相承叹为观止，“我只希望您告知我，我的辞职申请是否通过。”

“咳，你也知道，公司最近不景气，你还是核心成员，所以……”

“……好吧，我接受。打扰了。”花刺手大叹其气，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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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距董事长办公室不远的拐角，花刺手的视线扫到一人慌张遁入墙后，露出掩耳盗铃式的黑色衣摆。

花刺手权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路过那人。

“等等，花总——”声音自身后传来。

“……有事找我？”花刺手回头，审视这位低他一头的藏匿者。

“不，只是，您刚才是去辞职了吗？”喻文的语气轻而平稳，全然不似他表面上的瑟缩。

“你是担心工作受到影响？”花刺手微笑，“放心，我现在没理由辞职。”

“花总，恕我直言，以您的能力完全不需要依靠夏罗拉维持生计。”喻文缓缓加重语调，“你可以另起炉灶，总比现在畏手畏脚的日子好。”

花刺手大惊，心中有如白开水倒入浓硫酸一般百转千回，**滚烫！

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混乱了。他曾用这些语言麻痹自己的内心，却从未想过哪个外人会赤条条对他说出来。

“他和你说什么了？”花刺手冷笑，“你可不是正式员工，我若是辞了职，你没好处吧？”

“要是想保住工作，我奉劝你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他果断远离。

“夏罗拉究竟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喻文豁了出去，“你何必还要耐着性子，躬身做他的消遣！”

花刺手终于从烦闷转为愤怒。他横眉瞟向对方，话中有厚积薄发的怒意。

“这回你是要奉承我，还是要激怒我？自作多情。你说这些，不如在你的小阴沟里讨好你的夏罗拉，兴许他还能给你提个不得了的职位。”

此话掷地有声。喻文哑口无言，目视花刺手大摇大摆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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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踏出大门，撒发的通话不期而至。

“我猜，你下班了。”对面是带着笑意的威吓，“当然，没有也一样。”

“说吧，要我干什么。”花刺手无奈。

“来找我，快点。”撒发打了个哈欠。

花刺手还想问他在哪里，对面便率先挂断，再理所当然发来一条位置信息。

见此，花刺手自认倒霉，架起手机跨上电驴，直往撒发指定的地方开去。

路边的高楼覆着整面的广告显示屏，某奢侈品牌的logo借由剪辑精致地闪回，金发的瑰丽身影却丝毫不会被花哨的特殊效果喧宾夺主。

那人永远是视线的焦点。有他在的任何地方，人们的嬉笑怒骂从来绕不开他。这很奇怪，但无可反驳。

撒发的所在地并不遥远，花刺手将电动车停在楼下角落里的充电桩旁，抬首便对上那双充斥审判意味的眼睛。

为了尽可能避其锋芒，花刺手匆匆躲过他的凝视，慢吞吞爬上三楼。

“你没开我给你的车。”撒发听到姗姗来迟的脚步，不禁抱怨，“哼，企图靠这些脱离我的掌控，不过是痴人说梦。”

花刺手默认了这两点。他在最近的椅子入座，观察正因赌气而闭嘴上妆的洛可夏。

“……啊哈哈，哥你来的挺早啊。”经纪人小杜趁机冲过来打圆场，“其实夏罗拉刚才一直在挂念你呢。”

“什么意思？”撒发冷不丁侧眸发问。

经纪人虎躯一震，与化妆师小艾对视一眼，而后僵硬地看向花刺手。

“洛。”花刺手语气凝重，“收敛一点……算我求你。”

撒发对此分外满意。他将头发全数甩到背后，等待最后一道唇妆的完毕。

晚上只有一场平常的拍摄，没有任何需要花刺手帮衬的地方。撒发强行把他拉来，纯粹就是折磨。

花刺手横平竖直地观摩了半天手机，发觉时间仅过了半小时，便以工作冗余为由准备卷铺盖走人。

小杜当机立断制止他的行径，将笔记本电脑和充电线一把推到花刺手怀中。

“哥，您行行好，就辛辛苦苦坐在这，替我们镇压这座大神吧！”小杜顶着某位正主刺刀般的目光，欲哭无泪地拍拍花刺手的肩。

身担大任，花刺手善解人意地僵硬一笑，坐回钢架椅上神游天外。

在这种嘈杂的环境工作可谓无稽之谈，花刺手不得不过几分钟就抬起头透透气。

然而这种毫无规律的行为每次都能被撒发精准捕捉，导致花刺手很快又会因视线与他对上而再次埋头装作苦干。

幸好拍摄时间虽然不短，也没长至大道磨灭。在品牌方众人员的连连吹捧下，撒发垂眸走出拍摄间。

他迅速换下繁琐的服饰，噼里啪啦地把脸上的妆容卸完，随后拉着花刺手便跑。

“等等！”小杜骤然窜出，“还有趟直播采访，别走！”

撒发面上顿时阴云密布。他极不情愿地折返，手上抓紧又放开。

“……我等你。”花刺手的恻隐之心没能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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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刺手坐到原位，继续旁听。

“那么，夏罗拉先生，接下来我们从微博评论中抽取了最后两个小问题。”

撒发点了点头。他不想知道这些愚蠢的问题从哪来，他只想早点回家睡觉。

“第一，最近网上很火的一个帖子：美丽的人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成为人人欣赏的艺术品，二是成为供人娱乐的……消耗品。你认为，你是哪种？”

这篇帖子花刺手记得很清楚，就差明着把夏罗拉三字写上去了。但是，这玩意也能搬上台面吗？

“我认为——原帖的最后一个词你们换掉了吧？”撒发经过沉思后，给出急转直下的答复，“我倒觉得原词很有亲和力。”

“那，意思是说你比较认同后者？”

“不，我想知道，凭什么我不可以做个人？”撒发笑道。他十分擅长让乱上台面的东西下不了台。

对方听闻登时警铃大作，溃不成军，不得已讲了几个没品冷笑话才顺利进入下一个提问。

“嗯，第二个，也是网友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近期关于「夏罗拉之下第一人」的讨论非常火热，各种观点层出不穷，也不乏有人期待下一位堪比夏罗拉的明星诞生。你对此怎么看？”

花刺手震惊了。他没想到这场采访不正式到了此种地步。大概这就是冒犯的艺术？

“不对，这问题怎么和他们给的大纲对不上？”一旁的小杜在第二个问题露头时就几近急眼，被小艾拦着才没冲向镜头跟前。

小杜的碎碎念让花刺手的震惊转变为无奈。在他眼里，能通过前一条问题的经纪人，和搞行为艺术的娱乐媒体半斤八两，门当户对。

不能出镜的束缚使小杜只得冲着撒发挤眉弄眼，期待他能读懂自己蕴含痕量有效信息的暗示。

所幸，撒发瞥了他一眼就忽视了他的存在，悠然开口。

“很简单，这个世界不需要，也绝不可能会有下一个「洛可夏罗拉」。”

撒发停顿一会，发觉单是这句话难以形成破军之势，便贴心再加赠一句——

“如果实在不能抛弃这个幻想，我建议你们给自己抛个光，可以随时随地自省自查，免得再犯类似的低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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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终于确认结束，撒发半点不在乎经纪人的哭天抢地，推着花刺手到达小电驴栖息地。

他表现得很高兴。这种正面的情感，花刺手没在撒发脸上见过几次。

“晚上的倒数第二个问题，你希望我是哪一种？”撒发没等花刺手坐稳就翻到电动车座位后方，贴着花刺手追问。

希望一词用得犀利，将他吊诡的提问锁定到主观方向，至少断绝了花刺手以“不知道”之流搪塞他的可能性。

“我希望你当人。你不希望？”花刺手即答。

“一个笑话讲多了会腻。”撒发埋怨，却没强求花刺手另作一解。

夏日的晚风热而不灼，电动车不紧不慢的速度又牵起恰如其分的气流，将温度平衡至温和。

“偶尔骑骑电瓶车也不错。”撒发靠着花刺手的肩，“不过，还是我给你买一个最好。”一个最好。”